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4章

月光冰冷,镜中人的眼眸,亮得骇人。

那点骇人的亮光尚未在她眼底凝结成冰,窗外极轻微的一声“咯哒”轻响,宛若心弦断裂。

不是风。

冷月烟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扯过榻上一件破损的外衫,裹住裸露的肩背和那片依旧散发着冰火交织痛感的伤口。动作快得撕裂了刚刚开始凝结的创口,她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一道黑影,带着夜露的微凉和焦灼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落在室内,如同最忠诚却最不合时宜的幽灵。

是林昭。

他依旧穿着太子府近卫的银边玄衣,身姿挺拔如松,可那张总是温润朗逸的脸,此刻却苍白得比她这个失血过多的人更甚。他一双眼,死死盯住她肩上匆匆掩住却依旧渗出血迹的伤,以及散落在一旁、沾满了血的布条和那盒价值连城的凝玉膏。

那膏药,他认得。整个京城,唯有夜亲王府才用得起的奢靡之物。

“月烟……”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被沙砾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你……你竟然真的接了他的令牌?!”

冷月烟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这个曾是她黑暗岁月里唯一暖光的男子。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深得如同结了冰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林侍卫,”她开口,声音平直,没有半分起伏,疏离得像是从未认识过,“深夜擅闯冷苑,是太子殿下又有新的‘教诲’要我领受么?”

“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个!”林昭猛地踏前一步,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痛惜,愤怒,还有一丝绝望的恐慌,“我看到他的人了!那个如同鬼魅一样的暗卫方才就隐在附近!月烟,你告诉我,你到底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知不知道夜临是什么人?跟着他,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冷月烟极轻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词。她甚至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冷得吓人。

她抬起手,那枚玄铁打造的曼陀罗令牌静静躺在她染血的掌心,花瓣妖异,藤蔓缠缚,在冰冷的月色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林昭,”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柔下去,却比刚才的疏离更刺人骨髓,“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我的生路?”

“太子殿下他只是一时……”

“一时什么?”她打断他,眸中终于凝起一点光,却是淬了毒的冰棱,“一时糊涂,才在我父兄尸骨未寒之时,就默认云楚楚给我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时兴起,才在我被拖行殴打得奄奄一息时,冷眼旁观?还是他一时不察,才让你这位他最信任的近卫,眼睁睁看着我像条狗一样被丢进这破败等死的冷苑?!”

她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轻柔,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不仅剐着他的心,也将她自己最后那点残存的、对过往温暖的眷恋,凌迟得粉碎。

林昭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那双总是盛满温和关怀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力的痛苦。他无法反驳。她的每一句质问,都是血淋淋的事实,是他无法摆脱的、身为太子近卫的原罪。

“看,”冷月烟笑了起来,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你甚至连一句谎话都替他说不圆。”

她上前一步,逼近他,仰起那张苍白却惊心动魄的脸。血腥味和凝玉膏清寒的药味交织在一起,萦绕在她周身,形成一种破碎又致命的气息。

“恩情?立场?林昭,别再自欺欺人了。从他将我送入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她的目光落在他银边玄衣的太子府印记上,那只盘踞的蟒纹,此刻看来无比刺眼。

“而你,”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诛心,“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这里,凭什么呢?凭你藏在眼底那点无用的痛惜?还是凭你那绝不可能背叛太子的、高高在上的忠诚?”

林昭像是被巨锤击中,猛地后退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一响。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熟悉又陌生。她曾经的眼眸像盛着星光,此刻却只剩下深渊般的寒冽和决绝。

他喉咙梗塞,满腔劝阻的话被她一字字碾碎,只剩下苍白无力的最后挣扎:“……至少,不要是夜临。他会毁了你……”

“毁了我?”冷月烟倏地收紧了掌心,曼陀罗令牌冰冷的棱角几乎嵌进她尚未愈合的伤口,剧烈的刺痛让她眩晕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畸形的清醒。

她靠着身后斑驳冰冷的墙,支撑住因失血而微微摇晃的身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恨意的铁锈味:

“这世上,能毁了我的,只有我自己。而你们,”她的目光扫过他,再无半点温情,只剩下彻底的了断,“包括太子殿下,都只配看着我——如何从这万劫不复里,爬出来。”

轰——

这话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下。林昭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件亲手打碎却再也无法修补的珍宝,痛彻心扉,却连触碰的资格都已失去。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冷月烟再无犹豫。她指尖猛地按下令牌上那朵曼陀罗花的核心。

一道比夜色更浓重的黑影,宛若没有实体的墨迹,倏然从房梁阴影处滑落,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在她的面前,覆面之下,唯有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静默地等待指令。

是夜临给她的“刀”。

冷月烟甚至没有再看林昭一眼,只是对着那暗卫,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暗卫沉默起身,如同一道屏障,漠然隔在她与林昭之间。

冷月烟挺直了背脊,任由伤口撕裂的剧痛在四肢百骸流窜,踩过地上沾染着血污的破碎裙摆,一步一步,走向冷苑那更深、更冷的 interior。她的身影瘦削而决绝,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焚烧过往的灰烬之上。

林昭僵立在原地,望着那抹身影被浓郁的黑暗吞没,望着那道如影随形的漆黑身影护在她身后,最终如墨入水,消失无踪。

他伸出的手徒劳地停留在半空,最终,只有冰冷的月光,填满了他空洞的掌心。

冷苑深处,残破的铜镜前。

冷月烟松开握着令牌的手,掌心已被棱角硌出深痕,与旧伤叠在一起。她面无表情地再次剜起一大块凝玉膏,近乎粗暴地重新涂抹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比之前更猛烈的寒意与灼热再次交织着席卷而来,宛若一场酷刑的涅槃。她死死咬住牙关,额际冷汗涔涔,镜中映出的那张脸,苍白如纸,唇色却被咬得异常嫣红。

冰火煎熬中,记忆的碎片与蚀骨的恨意翻涌不息,最终,都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冰原。

所有的软弱、彷徨、以及那一点点对温暖的奢望,都在方才那场对峙中,被她亲手碾碎,焚毁。

镜中的少女,看着她,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冷月烟”的温度彻底湮灭,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她抬起染着血和药膏的指尖,轻轻抚过令牌上那妖异缠缚的曼陀罗纹路。

然后,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那个将这令牌予她、此刻或许正透过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她的男人,声音低得像情人間最亲密的耳语,却又冷得足以坠入无间深渊:

“殿下,您会看到……您选的这把刀,能为您搅动怎样的风云,又能为您……带来多少乐趣。”

绝望已淬成锋刃。

而深渊的回响,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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