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長了字音,順道將身上獨有的松墨香侵襲到她身上。
若非兩人之間有隔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呢喃情人名字。
玉晚縮了縮發癢的脖子,不敢呼吸,耳邊彷彿橫著一把鋒利尖刀,敏銳地從中聽出不易察覺的危險。
“怕我?”尉遲硯足足高出她一個頭,微微側頭,薄唇與她耳朵僅隔了一片紗的距離,隨時能叼住她脖子。
他沒有自稱‘本王’,想威嚇便威嚇,想隨和便隨和,隨性而為。
玉晚兩手不自覺抽抽,埋掉那些心思,說不怕是假的,腦袋下意識往後仰:“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
尉遲硯緩緩直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她,清晰瞥見她撲閃的翹睫,她不可掩飾的緊張:“那便是恨我?”
玉晚咬著嘴皮:“……不敢。”
是不可能的。
她只不過學會了夾起尾巴做人。
尉遲硯笑容詭異,意味不明,在玉晚悄悄掀起眼皮時,突然抬手,掌風劈向她的臉。
殺意、戾氣,如同疾風掃來。
“攝政王…….”玉晚嚇得舉手擋臉,牽動胳膊疼得嚶了一聲,嗓音發顫。
該死的尉遲硯。
恨她也不必再次動手打人吧。
誰知尉遲硯只是虛晃一招,在掌刃觸及她臉之際,突然虛空中一握,從她身後捏出一條瘋狂擺尾的小綠蛇。
只聽咔嚓一聲,蛇骨斷裂。
尉遲硯嫌惡將蛇扔地,看她瑟縮如烏龜惜命的模樣,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嘲諷:“無毒,咬不死人。”
他早就注意到她身後柱子上鬼鬼祟祟的綠蛇,許是從哪個園子草叢爬出來的。
懾人的窒息感頃刻消散。
玉晚膽戰心驚呼了口氣,臉色青白交加,咚咚跳動的心臟落回胸腔。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會救她?
若是換做她姐姐,他怕是早已急得亂了方寸,哪會氣定神閒。
“在想什麼?”尉遲硯瞥向她捲翹低垂的睫羽,撲閃個不停,叫人手癢。
玉晚立刻回道:“沒什麼。”
如今大冷天,蛇不該乖乖回窩冬眠嗎?
要是蛇將尉遲硯咬了,不管有毒無毒,依照他的脾氣,她絕對死翹翹。
她腦子裡飛快閃過什麼東西,卻沒能及時抓住,懊惱之餘索性不多想:“多謝……攝政王,回頭我讓雪枝灑些雄黃粉。”
“你方才一直盯著司馬大人不放,在打什麼壞主意?”尉遲硯不在意她的處理,捏了捏黏膩的指腹,眉頭皺起,掩飾不住嫌棄。
“我沒有。”
“你有。”
“我……”玉晚謹慎回想自己的一舉一動,心臟怦怦跳動,耳根泛熱。
她方才隔得遠,偷偷瞥了司馬大人好幾眼,瞥得很小心,尉遲硯是怎麼發現的?
他果真精明,什麼都瞞不過。
玉晚想了想,道:“我一介庸脂俗粉,在意榮華富貴,死了夫君沒了倚靠,當然要好好審視司馬大人值不值得。”
“你與亡夫鶼鰈情深,再放不下旁人。”尉遲硯毫不留情拆穿她,犀利目光上下將她打量,似要將她看穿。
方才還哭哭啼啼掛念亡夫,這會兒又愛慕虛榮,嘴裡沒一句真話,小寡婦慣會做戲。
“掛念亡夫和尋後路也不衝突,若真想尋靠山,我也得寧缺毋濫不是?”
玉晚儘量不得罪他,跟他打太極,順便貶低那胖成球的司馬大人。
“我方才仔細審視一番過後,發現司馬大人腳步虛浮,平日沒少浸淫,指不定哪天死在床上,成第二個短命鬼,豈不誤我。”
“是麼?”尉遲硯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負手而立,涼涼瞥向她身後。
剛折返回來拿扳指,卻聽到自己將死消息的司馬大人:“……”
有攝政王在,他不敢開腔。
但咱不興揹著人說壞話的昂。
玉晚循著尉遲硯不懷好意的視線回頭,腳趾摳地:“……”
彷彿看見自己的經營證碎成兩半。
司馬大人原以為攝政王已經離開前廳,所以才匆匆折返。
精明目光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本想彙報他想起刺史兒子之事,可以先從他兒子入手。
但此刻很有眼力見地住嘴,呵呵賠笑,再次遁走,兩條蘿蔔腿蹬得快要冒煙,很快消失在二人視線。
尉遲硯胃口一向不好,晚飯沒動幾口,也沒了興致用膳,和玉晚擦身而過。
“攝政王留步。”玉晚趕緊叫住他,用嘴將懷裡的賬單叼出來,裹著紗布的手夾住紙,恭敬遞給他。
“您手下砸壞我東西的清單都列出來了,共計二百五十兩白銀。”
她就差直說讓尉遲硯趕快賠錢。
她又不是富婆,哪裡經得住他們破壞,便好心四捨五入,將二百零六湊了整。
尉遲硯抬指接過單子掃了眼,將紙摺好隨意塞懷裡,態度算不上冷漠:“本王會讓人將銀子送來。”
在即將錯身時突然停住腳步。
尉遲硯偏頭看向她手腕上晶瑩剔透的玉珠,抬了抬下巴,狀似無意問:“珠子成色不錯。”
她似乎很愛佩戴這個首飾。
玉晚摸著玉珠,下意識遮擋他的視線,謹慎護著,生怕他搶了去似的:“亡夫所贈,不算貴重。”
這是祁景闌親手做的手串,世間獨一無二,她偶爾頭痛,玉珠可以安眠。
尉遲硯負在背後的小指微屈,停頓片刻,極輕地‘嗯’了一聲,像不屑,又像諷刺似的,轉身離開。
玉晚撇撇嘴,扭頭衝司馬大人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三日後,她從司馬大人那裡拿到經營證,便去見雪枝口中,那位轉賣門店的王老闆。
“實在抱歉姑娘,咱們已經準備將門店轉給……”王老闆和善對玉晚解釋。
“你跟她廢話什麼,趕緊把印章拿出來,轉讓給李公子啊。”婦人懷裡抱著小孩兒,衝他吼。
她不耐煩地用屁股將玉晚撞開:“說了不賣你,還有完沒完,論有錢你比得過李公子嗎?”
李公子是出了名的蜀都霸王蛇,他爹是地方刺史,此距京都天高地遠,稱得上土皇帝。
玉晚捂住手輕嘶一聲,兩隻腳噔噔後退,雪枝立馬護著她,瞪圓了眼怒視婦人。
“我在向這位姑娘解釋。”
王老闆面容憔悴,看向她懷裡的四歲孩子,止不住嘆氣:“若不轉讓出去,哪裡來的錢治病啊。”
“那你跟她磨蹭什麼,她一不能盤下店面,二不是大夫。”
婦人哄睡懷裡的孩子,大夫們說她兒子沒得治,心煩地將氣撒在玉晚身上,“看什麼看,把我兒子吵醒怎麼辦。”
雪枝挽起衣袖:“你……”
她家小姐輕言細語,沒說幾句呢,倒是這個潑婦一直咋咋呼呼。
玉晚拉住雪枝,目光看向病孩,面色蒼白嘴唇烏紫,倒像是……
就在這時,懷裡孩子突然抽搐,哭鬧不止,婦人氣紅了眼,恨不得生吞玉晚。
“都怪你,都怪你這個賤人,把我兒子吵醒,還不趕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