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不見,玉晚鵝蛋臉瘦了一圈,精緻眉眼彎彎,五官愈發立體,頓頓雞湯也沒能補回失去的氣血。
兩手裹著厚厚紗布,彷彿纏著十根炮彈,依稀能瞥見紗布滲出的黃藥。
細帶勾勒出纖腰,彷彿一朵搖頭晃腦的蒲公英,風一吹便飄向天際,捉摸不定。
尉遲硯撞上她的眉眼,漆黑瞳仁微微一縮,抬指摸向頸側,那處癒合的齒印已經不痛,但會不時發癢。
他忽然想起那日查到的消息,她不僅是為死去侄子守寡的小侄媳,也是三年前狗皇帝為滿足私慾、羞辱他賜下的未婚妻。
當年國公府生出醜事,玉晚離開京都逃到蜀地,期間還受到國公府世子,也就是她兄長派人暗殺。
奄奄一息之際幸得祁府三公子,祁景瀾所救。二人朝夕生情,成婚兩載,感情甚篤。
他記得退婚那日,曾罵過她娘去死來著,但沒想到她娘真的去世。
尉遲硯慢慢垂下眼皮,總歸是掩去了桀驁與危險,端著高高在上又不可一世的散漫。
“喲,又是哪兒來的美人,出水芙蓉似的,來跟咱們搶貴人?”
紅衣女握著杯盞的手僵住,上下打量玉晚樣貌,目光挑剔,似要將她盯出一個洞。
祁二公子在運酒的路上,還未落座,是以在場四人裡,僅尉遲硯知道玉晚的身份。
綠衣女子坐在尉遲硯右側,見玉晚毫無風塵之氣,同樣掩飾不住眼中嫉妒。
“路子倒是與咱們不同,可扮作大家閨秀的模樣,也蓋不住內裡的敗絮。”
“貴人,您說是與不是?”
綠衣女小扇遮面,探出上半部分,朝尉遲硯拋媚眼,嬌聲像要將他剮下一層皮。
尉遲硯侍弄眼前青玉盞,指尖有一搭無一搭輕點,聞言只勾了勾唇角,不知是否聽見,沒做回應。
畢竟玉晚在他眼裡無關緊要。
妓子向來身份卑微,常做高門玩物,最嫉妒,也最看不慣身世清白的閨秀。
千金閨秀出身優越,能唸書識字,可論樣貌、伺候人,甚至是琴棋書畫,個別人也遠不如她們這種妓子。
玉晚眼中疏離,從未見過攝政王般,規矩行禮,垂眸盯著包成豬蹄的手,靜默不語。
要多乖有多乖,完全不像能把人往死裡咬的樣子。
她拿不準尉遲硯態度,兩個美姬又是司馬大人的人,她不能輕易得罪。
“真是個木頭,杵在那兒裝矜持,真把自己當千金不成?還不趕緊過來,伺候司馬大人用膳。”
玉晚沒帶丫鬟,紅衣以為她是祁二公子獻來的姬妾,仗著司馬大人撐腰,輕蔑地使喚玉晚。
司馬大人也注意到玉晚,摸著自己那顆大痣,在看到她姿容那刻,不由愣了神,眼中閃過驚豔。
何止絕色吶。
蜀都怕是無人美得過她。
玉晚摸不準席上之人的態度,只能中規中矩回道:“許是酒色微醺,醺壞了二位姑娘的眼。”
“民婦祁府玉氏,已故三公子之妻,招待不周實在見諒。”
三言兩語不卑不亢,彰顯主人姿態。
尉遲硯指尖颳著玉盞,背部微微向後靠,是個極為慵懶的姿勢,視線再次瞥向玉晚,下移。
腫得慘不忍睹的手包裹一層又一層紗布,染了蔻丹的指甲變短,他面色一閃而過的古怪。
那眼神似是在嘲‘半月不見好,真夠嬌氣’,他再次收回目光,似沒將玉晚受辱放在心上。
“原來是個小寡婦啊。”
紅衣女見主位不發話,更是拿出正宮姿態,笑吟吟調侃,“左右死了夫君,難再嫁人,不如跟了司馬大人?”
她慣會揣摩主子心理,怕看中的貴人讓玉晚勾走,急忙將人推給兩眼看直的司馬大人。
跟你奶奶個毛線。
玉晚用夏大夫的話誹腹,難怪二嫂不願出面,必是早就料到席面會有一番交鋒。
不是惹不起狗,是惹不起狗主人。
“我與夫君鶼鰈情深,心中掛念亡夫,再放不下旁人,司馬大人抬愛。”
玉晚舉起腫手,假惺惺擦了擦不存在的珍珠淚婉拒,斂去眉眼間的嫌惡和戾氣。
她才不做勞什子姬妾,平安度日做條米蟲,養只雪枝,小手一揮,發點小財,一個人寡蛋挺好。
不知哪個字勾起尉遲硯的注意,他耳骨微不可察動了動,視線再度朝玉晚瞥去。
沉沉暗暗的眸光,如同夏晚黑漆漆的烏雲,風雨欲來,看不清醞釀著什麼情緒。
隨即又淡淡收回視線,眼角還染上兩分嗤嘲,似並未在意。
“裝什麼清高呢,司馬大人有何不好,難不成你還想覬覦貴人?”
綠衣女子嘟囔不屑,鄙夷玉晚欲拒還迎:“寡不如妓,也不看你什麼身份,寡婦配得上貴人麼。”
“妹妹真是說笑,她自視甚高,覺得咱們不如她呢,她哪兒是瞧不起咱們,是瞧不上司馬大人呢。”
紅衣女起身附和,將手裡的酒壺塞玉晚懷中,逼著玉晚上前伺候司馬大人。
兩位美姬仗著司馬大人撐腰,尉遲硯默不作聲,將高門貴女踩在腳底,好不痛快。
玉晚包紮著手,拿不起重物,下意識避開塞進手裡的酒壺,啪嗒一聲,砸地,碎了。
兩個美姬額角突突,暗抽涼氣。
該死,在貴客面前犯此大忌,搞不好是要拖出去砍頭的。
“大人您看,我就說她做作,她分明是故意不想伺候您,恐怕連手上的傷都是假的。”
紅衣指著地上的碎瓷,撒嬌向靠山司馬大人告狀。
樂呵呵的司馬大人臉色驟變,嘴角大痣顫抖,對玉晚黑臉:“小玉氏,你好大的膽……”
“——柳司馬。”
尉遲硯將手裡杯盞重重擱在桌上,濺出酒花,眼刀子朝司馬大人削去,聲音涼薄聽不出喜怒,但隱約能猜出他心情極差。
四十來歲的柳司馬嚇成鵪鶉,縮了縮脖子,兩條蘿蔔腿一軟,連忙跪地顫抖:“攝攝攝攝政王……”
他還指望著巴結攝政王升遷呢,千萬別惹惱大佛啊。
尉遲硯:“聒噪。”
柳司馬小心瞥他一眼,瞬間明白他的意思,立馬伸長脖子呵斥玉晚:“貴人嫌你聒噪,還不趕緊滾……”
“本王說,你的人,很聒噪。”
尉遲硯隱隱透出不耐和殺意:“舌頭還想留著?”
此話一齣,兩個囂張的美姬嚇得瑟瑟發抖,跪地求饒。
貴人一直不出聲,她們以為他脾氣好,誰知他開口就是割舌頭啊。
柳司馬戰戰兢兢道歉,迅速觀察尉遲硯神色,連忙叫人將美姬拖出去,好半晌才摸著腦袋驚魂不定爬起來。
“滾吧。”
司馬大人看看玉晚,又看看攝政王,敏銳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但不敢表現出來。
“您交代的事下官盡力去辦,相信過不了多久便能找到刺史的把柄……”
在尉遲硯不耐煩的餘光裡,靈活的胖子嗖地閃身,順手將半道而來的祁二公子推走。
玉晚瞳孔微張,看著即將到手的,行走的經營證飛走。
尉遲硯撞上不遠處小侄媳的視線,眉尾挑動,緩緩起身朝她走去,步伐一深一淺,高大身影逐漸將她覆蓋。
在玉晚垂眸,緊緊護著腕上玉珠的小動作裡,突然俯身,在她耳邊玩味咬著字:“玉、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