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山海有剑鸣这书“吕小乐”写得真是超精彩超喜欢,讲述了吕小乐路小瑶的故事,看了意犹未尽!《山海有剑鸣》这本连载的都市修真小说已经写了105868字。
山海有剑鸣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一、海肠捞饭下架的第三十日
烟大食堂三楼海肠捞饭窗口正式下架的第三十日,芝罘湾吹来的秋风里,似乎都浸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学生们的集体叹息。
那叹息是无形的,却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食堂三楼略显空旷的用餐区。往日这个时辰,正是午间用餐高峰的尾巴,三楼本该人声鼎沸,碗筷叮当,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混合的浓郁香气,其中尤以那道“海肠捞饭”的鲜香最为霸道,能穿透所有味道,直钻人的鼻腔,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可如今,窗口那块手写的、字迹工整的“海肠捞饭”木牌已被取下,换成了一张打印的、冷冰冰的“窗口调整,暂停营业”的A4纸,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贴在玻璃上。灶台冷清,锅具洗净倒扣,连那口专门用来炒海肠的厚底铁锅,也被收进了柜子深处,锅底往日被烈火舔舐出的那圈乌黑油亮的痕迹,此刻蒙上了一层薄灰。
排队的长龙消失无踪。学生们端着餐盘匆匆走过,目光在那空荡荡的窗口稍作停留,便会响起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唉……”,然后加快脚步,转向一楼生意火爆的麻辣烫或二楼新开的黄焖鸡米饭。只有少数几个念旧的老生,还会特意绕过来看一眼,摇摇头,低声跟同伴抱怨两句:“大厨叔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没有海肠捞饭的三楼,没有灵魂。”
这叹息,顺着三楼敞开的窗户,混着油烟余味,飘进秋风里,飘过校园的梧桐道,飘向不远处的芝罘湾,与海浪的叹息混在一起,成了这个秋天烟台大学里一道独特的、带着遗憾味道的背景音。
吕小乐拎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走在通往芝罘区人民医院住院部的林荫道上。保温桶是路小瑶爷爷的老物件,铝制外壳,漆皮斑驳,提手处缠着防止烫手的旧布条。里面装着路小瑶一早起来,用砂锅小火慢熬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小米粥,米油厚厚一层,金黄透亮,撒了几粒枸杞,清香扑鼻。
他身旁走着他的导师,文学院的刘教授。老先生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衫,手里提着一袋苹果,眉头微锁,脚步略显沉重。刘教授是胶东本地人,对地方饮食文化素有研究,烟大食堂三楼那位李大厨,当年就是他一手推荐引进的。两人算是旧识,亦有一些共同钻研传统菜式的交情。
“李师傅这次……真是可惜了。”刘教授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惋惜,“他那手海肠捞饭,不是简单的厨师手艺,里面是有‘道’的。选材、处理、火候、调味,环环相扣,差一丝一毫都不是那个味儿。多少人慕名来咱们学校,就为吃他这一口。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曾经灶台前虎虎生风、笑容比灶火还亮的李大厨,会把自己吃进医院,急性肠胃炎并发胰腺炎,险些丢了性命,也让那道招牌菜就此绝迹。
二人走进住院部大楼,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各种药物和疾病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窗外秋日清爽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走廊里光线有些昏暗,偶尔有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病人被家属搀扶着慢慢走过,脚步声拖沓。墙壁上的绿漆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水泥。
转过消化内科病房区的拐角,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间杂着拍打床沿的“砰砰”闷响,还有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充满懊恼与自弃的叹息:
“唉——哟——我这肚子……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啊!”
吕小乐和刘教授在门口停下脚步。
病房是普通的三人间,靠窗的那张床上,一个身影几乎将病床填满。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原本应该魁梧壮实,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浮肿。脸膛又圆又大,脸色是病态的青白,眼皮耷拉着,眼袋浮肿,嘴唇干裂起皮。最显眼的是那圆鼓鼓的肚子,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撑得紧绷,像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皮球。他一手死死捂着腹部,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另一只手无力地拍打着床沿,发出沉闷的响声。
床头的柜子上,除了医院统一配备的白色水壶和杯子,还散乱地放着几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一个袋子里露出半截油乎乎的酱肘子骨头,上面还粘连着些许暗红色的肉丝;另一个袋子里是空的,但浓烈的白酒气味还未散尽;还有几个空了的零食包装袋,薯片、辣条、巧克力……五花八门。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户照射进来,恰好落在那半截酱肘子骨头上,油腻的表面反射着刺眼的光,晃得人眼睛发涩,心里也跟着泛起一阵腻味。
正是烟大食堂三楼曾经的“镇馆之宝”,福山菜传人,李大厨——李福海。
“大厨叔。”吕小乐放轻脚步走进病房,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特意避开了那些油腻的塑料袋。
李福海闻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浮肿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吕小乐脸上停留片刻,认了出来,是常来三楼吃饭、总爱问他海肠处理技巧的那个中文系学生。他嘴角费力地扯了扯,想露出个笑容,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声音沙哑干涩:
“小乐啊……还有刘教授……你们来了。”他喘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捂着肚子的、青筋暴起的手上,又是重重一声叹息,带着哭腔,“你们说……我这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呢?”
这话,若是放在半年前,甚至三个月前,从李福海嘴里说出来,怕是整个烟大食堂的人都会笑掉大牙,觉得是天方夜谭。
李福海是谁?
二、灶台前的火光与海肠的魂
在烟大食堂三楼尚未冷清、海肠捞饭还未成为传说和遗憾之前,李福海是那里当之无愧的“王”。
他不是科班出身的名厨,手艺是家传的。祖上三代都在福山老街开小饭馆,专做地道的福山菜。他爹李老栓,是福山一带远近闻名的“灶头李”,尤其擅长海鲜小炒,讲究的是“鲜”字当头,火候精准。李福海是闻着油烟、听着锅铲碰撞声长大的。别家孩子玩泥巴,他玩面团;别家孩子背唐诗,他背菜谱。十岁就能站在小板凳上,帮着爹刮鱼鳞、择青菜;十五岁正式上灶,学的第一道菜就是“爆炒海肠”——这道菜堪称福山菜的基本功,也是对火候掌控的终极考验。
海肠这东西,金贵,也娇气。学名“单环刺螠”,形似粗短的蚯蚓,颜色粉嫩。鲜美无比,被誉为“海鲜味精”,但处理稍有不慎,便腥沙满口,毁了一锅好菜。李老栓教儿子时,极其严苛。海肠要选当日凌晨渔船刚靠岸送来的活鲜,颜色鲜亮,蠕动有力。去内脏要用特制的小剪刀,从头到尾,轻轻一划,不能伤及肠壁,然后要用清水反复淘洗,直到洗出来的水清澈见底,一点沙星都不能有。这个过程,李福海当年一做就是两三个小时,手指被冰水和海肠黏液泡得发白起皱,腰酸得直不起来。李老栓就在旁边看着,不说话,但凡发现一根海肠里还有沙,整盆倒掉重来。
“福海啊,”李老栓总爱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儿子忙碌的背影,慢悠悠地说,“做菜如做人,要用心,不能敷衍。食材是有灵性的,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最后吃进嘴里的,不是美味,是糟粕。这海肠,鲜就鲜在那一口脆嫩的本味,火大一分则老,火小一分则生;调料只是衬托,不能喧宾夺主。你得学会跟食材‘商量’,摸透它的脾气。”
这些话,李福海当年听得耳朵起茧,却字字刻进了骨子里。
后来李老栓年纪大了,小饭馆关了。李福海四处打工,在小餐馆颠过勺,在职工食堂掌过大锅,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气,但父亲那句“做菜如做人”和对待海肠的敬畏之心,始终没丢。
直到十年前,烟大食堂扩建,需要引进特色窗口。当时已在餐饮界小有名气、尤其以一道“福山爆海肠”赢得口碑的李福海,被爱才的刘教授力荐,经过几轮严格考核,最终在食堂三楼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窗口。主打菜,就是他融汇家传技艺和自己多年心得改良的——海肠捞饭。
这道菜,成了他的心血,也成了他的骄傲。
每天凌晨三点半,城市还在沉睡,李福海已经骑着他那辆老旧的电动车,出现在芝罘湾码头。他要亲自从相熟的老渔民手里,挑选最新鲜肥美的海肠。回到食堂后厨,别人还在准备其他食材,他已经开始一丝不苟地处理海肠——剪、洗、淘,动作熟练却无比认真,仿佛在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海肠处理完毕,开始吊高汤。用的是本地小海米、干贝柱、猪骨、老母鸡,文火慢炖四五个小时,直到汤色奶白,鲜香醇厚。米饭必须是东北五常的优质长粒香,蒸得恰到好处,粒粒晶莹饱满,软硬适中。
上午十一点,窗口准时开火。那口专用的厚底铁锅烧得滚烫,倒入本地小磨香油,爆香姜蒜末,倒入沥干水的海肠,“刺啦”一声,白汽蒸腾!李福海手中的炒勺翻飞,手腕抖动,锅里的海肠在旺火中快速翻滚,颜色从粉嫩转为乳白,微微卷曲,断生即起,不过十几秒时间。另一边,早已蒸好、用高汤浸润得恰到好处的米饭被盛入盘中,炒好的海肠连汁带料铺盖上去,最后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瞬间,那股难以形容的复合香气——海肠的极致鲜甜,高汤的醇厚饱满,葱花的辛香,热油激发出的锅气——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瞬间席卷整个三楼,甚至能飘到楼下!
十一点半,窗口前准时排起蜿蜒的长龙。学生们端着各式各样的饭盒,翘首以盼,眼神热切。队伍里有刚下课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男生,有结伴而来的女生,有带着保温盒想给生病室友带一份的贴心人,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校外食客。大家七嘴八舌,气氛热烈:
“大厨叔!一份海肠捞饭,多要点汁儿!”
“大厨叔,今天海肠肥不肥?”
“叔,给我那份加个溏心蛋呗?最近复习头昏。”
每当这时,站在灶台后的李福海,总是系着雪白挺括的围裙,脸上带着憨厚又自豪的笑容,声如洪钟地应着:“好嘞!”“肥得很!今早刚上的货!”“加蛋?没问题!学生娃用脑多,该补补!”
他当真把学生们当自家孩子。有学生随口说句“今天海肠好像有点沙”,他能愧疚好几天,接下来一周天天提早去码头,逐根检查海肠,直到确认万无一失。学生说想加蛋,他二话不说,自掏腰包买来鸡蛋,每份捞饭都免费卧上一颗金黄流心的溏心蛋。他说:“孩子们出门在外读书不容易,能吃口顺心的热乎饭,比啥都强。我多做一点,他们就能多吃一点好。”
那时候的李福海,是整个三楼最亮眼的存在。灶火映红了他黝黑健康的脸庞,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眼神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食材,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韵律,仿佛那不是炒菜,而是一场与食材共舞的表演。他脸上的笑容,比灶膛里跳跃的火焰还要明亮,还要温暖。
学生们都亲昵地喊他“大厨叔”,说“三楼的海肠捞饭,比米其林三星都香,比家里的味道还踏实”。他的窗口,成了烟大食堂的一块金字招牌,也成了无数烟大学子味蕾记忆里最鲜明、最温暖的一笔。
那是李福海人生中最充实、最满足的时光。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干好这一件事,对得起爹的教导,对得起食客的信任,也对得起自己这双手。
三、一念放纵与心魔缠身
命运的转折,往往始于最不经意的“一念之间”。
去年深秋,烟大举办建校七十周年庆典,系列活动里有一项“最受师生欢迎校园招牌菜”评选。毫无悬念地,李福海的海肠捞饭以压倒性票数夺得头名。颁奖典礼在校礼堂举行,李福海穿着特意买来的新衬衫,紧张得手心冒汗。当主持人念出“海肠捞饭——李福海师傅”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许多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学生面孔,都朝着他用力挥手,眼神里是真诚的喜爱与认可。
他走上台,从校领导手中接过那张红彤彤、印着烫金大字的荣誉证书,还有一个装着整整一万元奖金的厚实信封。证书很轻,信封很薄,可落在他手里,却重逾千斤。镁光灯闪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热烈的掌声……这一切,对于大半辈子埋头灶台、默默与油盐酱醋打交道的李福海来说,是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眩晕。
他捧着证书和奖金,手抖得厉害,眼眶发热。回到后厨,看着那口陪伴他多年的铁锅,灶台,还有墙上贴着的、学生们写给他的感谢便签,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起早贪黑、烟熏火燎、一丝不苟的坚持,值了。真的值了。
那天晚上,食堂早已打烊,后厨空无一人。李福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家休息。他换下工服,揣着那个还没焐热的信封,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学校后门那条热闹的夜市街。
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焦香、油炸的腻味、以及各种调料混杂的刺激气味。他平时极少来这种地方,觉得不干净,味道也重。可那天晚上,这些味道却莫名地勾动着他。
他在常给食堂送啤酒的烧烤摊老赵那里坐下。老赵看到他,很是惊讶:“哟,李师傅!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听说你拿大奖了?恭喜恭喜!”
李福海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觉得脸部肌肉有些僵硬。他把信封往怀里揣了揣,闷声道:“老赵,来半只烧鸡,要肥的。三碗米饭。再……来半斤你们这最好的白酒。”
老赵愣了愣,看了看李福海有些异常的神色,没多问,麻利地去准备了。
烧鸡很快端上来,油亮喷香,表皮烤得焦黄酥脆。米饭是用大海碗盛的,冒着热气。白酒装在粗糙的玻璃杯里,清澈透明,却散发着浓烈的、属于粮食发酵后的醇厚与辛辣。
李福海看着眼前这些食物。平时他对自己要求极严,饮食清淡,注重营养均衡,烟酒不沾,生怕味觉和手感被破坏。可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冲动——他想吃,想大口地吃,想狠狠地吃!想用最油腻、最刺激、最不“健康”的东西,填满自己的胃,也填满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巨大荣誉和多年压力突然释放后带来的……空虚感。
他撕下一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油脂的丰腴,香料的重口,焦脆的鸡皮混合着滑嫩的鸡肉,瞬间占领了他的味蕾。平时他可能会挑剔这鸡烤得火候过了,调味太咸。但此刻,他只觉得很香,很过瘾,很……痛快!他又端起那杯白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烧得他浑身发热,脸颊发烫。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和胃里那股越来越旺的“火”。他就着这夜风,就着嘈杂的人声和油烟,一口烧鸡,一口白酒,再扒拉几大口米饭。吃得很急,很猛,完全没有了平日对待食物的那种细致与品味,只剩下本能的、近乎掠夺般的吞咽。
半只烧鸡,三碗米饭,半斤白酒,被他以惊人的速度一扫而空。胃里撑得滚圆,甚至有些发胀发痛,可心里那股莫名的躁动和空虚,似乎真的被这粗暴的填塞暂时压制了下去。他瘫坐在油腻的塑料凳上,打着饱嗝,感受着酒精带来的晕眩和胃部的饱胀感,一种混杂着罪恶、放纵、以及奇异解脱感的复杂情绪,淹没了他。
他想:老子辛苦了大半辈子,烟熏火燎,伺候了多少人吃饭?今天得了奖,拿了钱,凭什么不能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吃顿好的,喝点酒,怎么了?
就是这一念的“凭什么”和“怎么了”,如同在坚固的堤坝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起初,只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变化。
他开始在下班后,习惯性地去夜市吃点东西。不再局限于烧鸡白酒,麻辣烫、烤串、炸鸡、披萨……什么油腻重口吃什么,什么热量高吃什么。他从浅尝辄止,到渐渐加大分量。从下班后吃一顿,发展到睡前还要加餐,煮碗方便面,放两根火腿肠,再卧个鸡蛋。
慢慢地,这习惯开始侵蚀他的工作。
早晨起来,嘴里发苦,胃口不佳,但他会强迫自己吃下比平时多一倍的早餐,不然总觉得心慌。处理海肠时,那股曾经让他无比珍视的、属于海洋的鲜腥气,此刻闻起来却有些烦腻,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快了几分,淘洗的次数减少了,心里想着“差不多就行了”。炒菜时,对火候的把握开始出现偏差,有时海肠炒老了,他却觉得“熟了就行”;高汤吊得不如以往用心,有时直接用浓汤宝兑水替代;米饭也蒸得不如从前讲究,软硬不一。
学生们是最敏感的。
先是有人在小范围议论:“今天的三楼捞饭,海肠好像没以前脆了?”“汤头味道有点淡,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李福海听到这些议论,起初是心虚和愧疚,会立刻反省改进。但很快,另一种情绪占了上风——烦躁和不耐烦。他想,这些学生娃,懂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年饭,还能不如你们会吃?一点点变化就大惊小怪。老子辛苦得很,哪有那么多精力事事做到完美?
这种念头一起,付衍便变本加厉。
他开始在上班时间,偷偷往嘴里塞零食。口袋里常备着牛肉干、巧克力、花生米。趁没人注意,就摸一块塞进嘴里,快速咀嚼吞咽。灶台边常备着一壶浓茶,不是用来品,是用来压住嘴里不断泛起的、对食物的渴求感。他的体重开始肉眼可见地增加,腰围变粗,脸庞圆润,原本精神奕奕的眼神,常常显得有些涣散和疲惫。
排队买饭的学生越来越少。窗口前曾经蜿蜒的长龙,渐渐缩短,变得稀稀拉拉。最终,当海肠捞饭因为海肠处理不净、饭粒夹生、高汤寡淡而恶评如潮时,那个曾经需要提前排队才能买到的窗口,变得门可罗雀。学生们用脚投票,纷纷转向其他窗口。
李福海站在冷清的灶台后,看着空空如也的排队区,心里不是反思和警醒,反而涌起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委屈、愤怒和破罐破摔的情绪:不吃拉倒!老子还不伺候了!正好,省得累!
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上班时间也敢公然拿出私藏的酱肉、烧饼大吃大嚼。后厨其他同事劝他,他要么不理,要么反唇相讥:“管好你们自己!我做的饭没人吃,我自己吃点还不行?”
暴食,如同最阴险的寄生虫,已经彻底钻入了他的灵魂,扭曲了他的心志,蒙蔽了他的味觉,也摧毁了他半生坚守的厨道。他不再是那个敬畏食材、用心烹饪的李师傅,而成了一个被口腹之欲彻底奴役、不断用食物填充内心空洞的傀儡。
直到那一天,他在炒菜时,突然感到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湿透全身,手中炒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肥胖的身躯像一堵墙般轰然倒塌,重重砸在油腻的地砖上。
急性肠胃炎,并发急性胰腺炎。送到医院时,已经出现轻度休克。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又看看他圆滚滚的体型和病床边那些来不及收拾的油腻食物包装,摇了摇头:“饮食极度不节制,长期暴饮暴食,高油高盐高糖,肠胃和胰腺负担过重……能捡回条命算运气好。海肠捞饭?短期内想都别想了,以后饮食必须严格控制,清淡为主。”
消息传回学校,上了校园论坛的热搜。标题触目惊心:“三楼海肠捞饭李大厨急性胰腺炎住院,招牌菜恐成绝响!”评论区瞬间爆炸,哀鸿遍野:
“我的青春结束了!没有海肠捞饭的烟大食堂没有灵魂!”
“大厨叔快好起来啊!我们还想吃你做的捞饭!”
“听说是因为暴饮暴食?真的假的?大厨叔那么懂吃的人……”
“唉,不管怎么样,希望人没事。味道可以等,健康不能等。”
躺在病床上的李福海,看到学生手机上的这些评论,再看看自己浮肿不堪的身体和床边那些刺眼的垃圾食品,第一次感到了锥心刺骨的悔恨和……恐惧。
可他控制不住。
即便在住院,打着点滴,医生护士严令禁止乱吃东西,他依然会趁陪护的家人不注意,偷偷让隔壁床的病友家属帮忙买酱肘子、买白酒、买各种零食。仿佛只有不断地往嘴里塞东西,才能缓解那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巨大的空洞感和焦虑感。他知道不对,知道这样会要了他的命,可那股冲动如同毒瘾发作,难以遏制。
此刻,他看着床头柜上吕小乐带来的、散发着清淡米香的小米粥保温桶,又看看垃圾桶里自己刚刚偷吃剩下的酱肘子骨头和空酒瓶,巨大的羞愧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拍着床沿,眼泪在浮肿的眼眶里打转:
“我也不想啊……小乐,刘教授,我真的不想啊!可就是控制不住!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慌得很,没着没落。只有往嘴里不停地塞东西,嚼着,咽下去,胃里撑得满满的,那股心慌才能压下去一会儿……可过后,又是更空,更慌……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没救了?”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那不是身体疾病的绝望,而是心灵被心魔彻底侵蚀、失去自控能力的绝望。
刘教授看着老友这副模样,痛心疾首,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是研究文化的,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贪吃”,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精神上的困厄。
吕小乐静静地看着李福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粘稠、阴冷、充满饕餮欲望的“气息”,如同污浊的油脂般缠绕在李福海周身,尤其是他的口鼻和腹部。那便是“暴食”心魔的外显。它放大了李福海成功后的空虚感,扭曲了他对“犒劳”的理解,将他对食物的热爱和厨艺的追求,异化为最原始、最贪婪的占有和填充。它不仅在摧毁李福海的身体,更在吞噬他作为厨师的“魂”——那颗对食材敬畏、对味道虔诚的心。
怀中的几件法器,都有了微弱的反应。炼魔葫芦对“贪”有感应,芭蕉扇对“怒”有感应,但此刻,反应最明显的,却是那件尚未完全唤醒的、来自张果老的法器。
吕小乐没有直接回答李福海的问题。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纸张。纸张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字迹各异的钢笔字、圆珠笔字,甚至还有彩色荧光笔的标注。那是一份来自吕小乐所在宿舍楼、经由他和路小瑶之手收集整理的“关于食堂三楼海肠捞饭的改良建议与真情告白”。
字迹或许潦草,内容却无比真诚:
“大厨叔,海肠捞饭的汁可以再清淡一点点吗?有时候觉得有点咸。(中文系 王xx)”
“希望海肠能多淘洗两遍,上次吃到最后有一点点沙,不过不影响它还是最好吃的!(机电学院 李xx)”
“能不能加一点玉米粒和胡萝卜丁?颜色好看也营养均衡呀!(医学院 张x)”
“溏心蛋!求恢复溏心蛋!考研狗需要优质蛋白补脑子!愿意加钱!(法学院 匿名)”
“大厨叔,我们真的好想你做的、用心做的海肠捞饭。不是随便糊弄的那种,是能尝出‘家’的味道的那种。快点好起来,我们等你回来!——烟大南苑3号楼 全体吃货敬上”
纸张末尾,是几十个歪歪扭扭的签名,有些还画了可爱的表情。
吕小乐将这张纸轻轻放在李福海的手边,让他能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大厨叔,”吕小乐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股清泉,流入李福海燥热混乱的心田,“我妈常跟我说,吃饭要吃七分饱。太饱了,舌头就木了,尝不出食物真正的味道了。做菜,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福海浮肿的脸上,眼神清澈而真诚:“心思太满,欲望太盛,火候就容易过,调料就容易重,反而失了食材的本味。你看这海肠,它金贵,就金贵在那一口原汁原味的‘鲜’和‘脆’。要是用重酱猛火去掩盖,煮得软烂,那吃的就不是海肠,是调料了。做菜的本心,不是用最贵的料,下最狠的手,而是让最简单的食材,发出它自己最好的光。就像这碗小米粥,”
吕小乐指了指那个保温桶,“没什么稀奇材料,就是一把米,一瓢水,肯花时间慢慢熬,熬出米油,熬出米香,就是最好的味道。日子也是一样,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才是真滋味。贪多了,求满了,反而把原本的好味道,都弄丢了。”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又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针,轻轻刺破了李福海心中那层被暴食欲望和自暴自弃情绪层层包裹的硬壳。
李福海颤抖着手,拿起那张写满了学生心声的纸。那些熟悉的抱怨,那些可爱的请求,那些真挚的期盼……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帧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看见清晨微光中,自己蹲在码头,仔细挑选海肠时,脸上那种专注而虔诚的表情;
他看见灶火映照下,自己颠勺时,海肠在锅中跳跃翻滚,散发出纯粹鲜香时,心中那份纯粹的喜悦;
他看见学生们排着长队,举着饭盒,眼神期待地喊着“大厨叔”时,自己胸口涌起的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温暖与自豪;
他更看见,许多年前,爹李老栓站在自家小饭馆油腻的灶台前,手把手教他处理海肠,神色严肃地说:“福海,记住,食材有灵,你不能糟蹋。做菜如做人,心要正,手要稳,火候要准。这道‘鲜’字,是求来的,不是抢来的。”
那些被遗忘的初心,被油腻和酒精麻痹的味觉记忆,被功利心和放纵欲掩盖的厨者尊严,如同被惊雷唤醒的蛰伏种子,开始在他冰冷沉沦的心田中,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探出了第一丝嫩芽!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痛苦,比腹部的病痛更甚!他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敷衍、偷懒、暴食、自弃……想起那些被自己糟蹋的新鲜海肠,想起那些满怀期待却失望离开的学生,想起爹若在天有灵,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该有多痛心!
“我……我……”李福海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从浮肿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那是悔恨的泪,是羞愧的泪,也是……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想要挣脱泥潭的渴望之泪。
四、渔鼓声响与贪饕退散
就在李福海的情绪处于崩溃与觉醒的临界点,旧日的荣光与当下的不堪激烈碰撞,悔恨的浪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之时——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从吕小乐的怀中传出。
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沉闷,不像金属,不像皮革,倒像是一截老木头被轻轻叩响。可在这充斥着病痛呻吟和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这声轻响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直直地钻进了李福海的耳朵里,也钻进了他混乱不堪的心神之中。
李福海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吕小乐。
吕小乐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衣物。
那是一只鼓。样式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简陋。鼓身是一截不知名的深褐色木头镂空而成,表面有着天然的木纹和岁月摩挲出的温润包浆。鼓面并非紧绷的兽皮,而是一种类似粗织麻布般的材质,颜色暗黄,上面用极淡的墨色,绘着一幅画:一个头戴道冠、神态诙谐的老者,倒骑在一头瘦骨嶙峋的毛驴上,驴儿迈着悠闲的步子,老者手中似乎还提着一根渔鼓简板,画面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逍遥与淡淡的警醒之意。
正是八仙之中,以倒骑毛驴、警世寓言著称的张果老,所遗留的法器——醒世渔鼓。
传说张果老成仙前,曾是个嗜食成性的饕客,贪恋山珍海味,口腹之欲极重,险些因此堕入魔道,形神俱损。后来机缘巧合,得遇仙缘点化,幡然醒悟,明白“食味本寻常,贪饕损道基”之理。于是他倒骑毛驴,游走市井乡野,以手中渔鼓击节,唱诵通俗道情,劝诫世人戒贪食、戒欲念、回归本真。这渔鼓之声,并非仙乐,却最能唤醒沉迷口腹之欲者心底对“本味”的感知,涤荡那侵蚀心志的贪饕戾气。
吕小乐将渔鼓平托于左手掌心,右手并指,以指节为槌,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在那暗黄的鼓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
并非激昂的战鼓,也非欢快的节拍。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木质的共鸣,节奏舒缓而平稳,一声一声,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在月下江边,用最朴素的言语,讲述着最寻常的道理;又像是旧时胶东半岛出海归来的老渔民,坐在礁石上,敲打着手中修补渔网的木梭,哼唱着古老的、关于大海恩赐与节制获取的渔歌。
“咚咚——咚——”
鼓声初起时,李福海只觉得那声音直往自己耳朵里钻,敲得他本就胀痛的脑袋更加昏沉,胃里那因为偷吃酱肘子而残留的油腻感,被这鼓声一激,竟翻涌起来,一阵恶心。他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想把这烦人的声音赶走。
然而,随着鼓声持续,那单调却蕴含奇异韵律的节奏,渐渐渗透了他的抗拒。
鼓声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流水,清冽,平和,缓缓流淌过他被暴食欲望烧灼得干涸龟裂的心田。那水流所过之处,焦躁被抚平,贪婪被冲刷,填塞得满满当当的、令人窒息的“欲念”,如同退潮般,开始松动,消减。
更奇妙的是,伴随着鼓声,李福海的鼻端,似乎闻到了一股极其清淡、却又无比真实的香气。
那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酱肘子白酒的油腻气味,甚至不是海肠捞饭那种复合的鲜香。
那是……小米粥在砂锅里被文火慢慢熬煮时,米粒破裂,释放出的、最质朴的粮食甜香;
是昆嵛山雨后,松针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
是芝罘湾清晨,带着咸腥却无比干净的海风;
是很多很多年前,母亲在灶膛前,用柴火煨着一锅地瓜粥时,散发出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味道……
这些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被重口味彻底掩盖的“本味”,竟然在这古朴的渔鼓声中,被一丝丝地唤醒,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腹中那因为不断填塞垃圾食品而始终存在的、焦灼的“饥饿感”和“空虚感”,在这清冽鼓声和本味气息的冲刷下,竟奇异地开始平息。一种久违的、对清淡食物的真实渴望,如同春雨后的嫩芽,悄悄探出了头。
他想喝一口那保温桶里的小米粥。不是出于习惯性的吞咽欲望,而是真的,想尝一尝那纯粹的、温暖的味道。
“这……这是……”李福海怔怔地看着吕小乐手中那看似普通的渔鼓,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光彩。
“张果老的醒世渔鼓。”吕小乐停下敲击,渔鼓最后的余韵在病房中袅袅消散。他拿起渔鼓,轻轻抚过鼓面上那倒骑毛驴的老者画像,缓缓说道:“张果老前辈曾说,食味本寻常。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吃多了,也不过是滋腻;粗茶淡饭,清粥小菜,吃对了,才是养人的根本。做菜的人,若是自己先被口腹之欲所困,被贪饕之心所迷,又怎么能做出真正滋养身心的食物?”
他看向李福海,目光澄澈:“大厨叔,这海肠捞饭的‘魂’,从来不在那浓油赤酱,也不在那昂贵的配料。它的魂,在您当年凌晨去码头挑选海肠时的那份认真,在处理海肠时那反复淘洗的耐心,在吊高汤时那文火慢炖的等待,在炒制时那精准掌控火候的专注,更在……您看到学生们吃得开心时,心里头那份实实在在的高兴。”
“做菜的本心,不是要满足无穷无尽的食欲,而是要借由食物,传递一份用心,一份诚意,一份对食材的尊重,对食客的关怀。就像张果老倒骑毛驴,不是故弄玄虚,是要提醒世人,有时候,回过头看看来路,看看初心,才能走对前方的路。欲望就像这毛驴,你若是被它牵着鼻子只知道往前猛冲,不知节制,迟早会跌进沟里;只有你驾驭住它,明白‘够了’的道理,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吕小乐的话语,配合着方才渔鼓声留下的余韵,如同醍醐灌顶,彻底浇醒了李福海心中最后一丝浑噩。
“本味……初心……够了……”李福海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泪水冲掉的不再仅仅是悔恨和羞愧,更有一种拨云见日般的清明与解脱。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床头柜上那个油腻的酱肘子塑料袋和空酒瓶,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厌恶。他挣扎着伸出手,不是去拿它们,而是将它们连同其他零食垃圾,一股脑扫进了床下的垃圾桶!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踉跄,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朴素的铝制保温桶上。
他伸出手,手指还有些颤抖,却稳稳地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郁的、纯粹的小米粥香气,伴随着热气蒸腾而出。金黄粘稠的粥体,表面凝着一层厚厚的米油,几粒红色的枸杞点缀其间,朴素,却温暖至极。
李福海拿起桶里配套的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缓缓送入口中。
温热的粥液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空虚却不再焦灼的胃袋。那味道如此简单,只有米粒的天然清甜和淡淡的米香,没有任何多余的调味。可就是这最简单的味道,却让他浑身一震,眼眶再次湿润。
是了……就是这个味道。
不是山珍海味的刺激,不是重油重盐的霸占,而是食物最原本的、滋养生命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是家的味道,也是……他最初拿起锅铲时,想要带给食客的味道。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粥。每一口都嚼得很细,仿佛在重新学习如何品尝食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浮肿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了一些,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迷途知返的清醒之光。
一碗粥喝完,他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抹嘴,看向吕小乐和刘教授,脸上露出了住院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而带着歉意的笑容:
“小乐,刘教授……谢谢你们。”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力气和生气,“等我出院……等我好了,我就回食堂。这次,一定用心做。海肠,我多洗三遍,不,五遍!高汤,我吊足六个时辰!米饭,我一颗颗挑!溏心蛋,我给你们卧双黄的!我要让咱们烟大的孩子们,再吃上最好吃的、最用心的海肠捞饭!”
他说得有些急切,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赌咒发誓,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决心和重新燃起的热情,却让吕小乐和刘教授都欣慰地笑了。
吕小乐怀中的醒世渔鼓,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鼓面上那倒骑毛驴的张果老画像,在透过窗户的夕阳余晖映照下,嘴角的弧度仿佛更深了一些,眼中那抹警醒而慈悲的神色,也愈发鲜活。
贪饕之欲,如附骨之疽,侵蚀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志。而破解之法,不在强行禁绝,而在唤醒对“本味”的感知,重拾对“适度”的敬畏,找回那最初、最纯粹的“用心”。
张果老之道,便是这“返璞归真”之道。
五、夕阳余晖与最终征途
离开医院时,已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住院部的白色楼体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也将楼前花园里开始凋零的草木镀上了一层金边。秋风带着凉意,却不再让人觉得萧瑟,反而有种涤荡后的清爽。
吕小乐走在回校的路上,怀中那醒世渔鼓不再有声响,却传来一阵阵平和温润的暖意,仿佛在默默回应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也仿佛在与他体内其他几件法器——青萍仿制品、炼魔葫芦、芭蕉扇、并蒂莲、花篮、紫金箫——产生着某种微妙的共鸣与联系。八仙法器,他已得其七。只差最后一件,便能齐聚。
路小瑶在校门口等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地方志。看到他出来,迎上前,关切地问:“大厨叔怎么样了?”
“醒了。”吕小乐简短地回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不是身体醒了,是心醒了。渔鼓响了,贪饕退了。他说等他出院,要给我们做最用心的海肠捞饭。”
路小瑶也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那就好。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而守住这烟火气本真的,正是每一个像大厨叔这样,在各自岗位上‘用心’的凡人。”
就在这时,吕小乐怀中的手机轻轻震动。
是荷桃的传讯。
与前几次的凝重急迫不同,这次传讯的语气,竟带着一丝罕见的、如释重负般的欣慰,以及更深沉的、大战将至前的肃穆:
“渔鼓既得,贪饕心魔已破。至此,八仙法器,你已得其七:炼魔葫芦镇‘贪’,芭蕉扇平‘怒’,并蒂莲照‘色’,花篮醒‘怠’,紫金箫涤‘妒’,醒世渔鼓破‘饕’,青萍仿制品随你心意而动,可作诸般引子。七魔已去其六,只余最后一道,也是最根深蒂固、最凶险莫测的一道——‘绝望’。”
“此魔无形无相,不附人身,却深植于被前六魔侵蚀过的人心土壤之中,是前六魔溃散后残留的怨毒、不甘、恐惧、自我怀疑等一切负面情绪的最终聚合与质变。它潜伏于归墟海眼深处,与蚩尤残魂本源交织,伺机反扑。一旦爆发,非但前功尽弃,恐将引动更可怕的心智沉沦,让所有被唤醒的希望重新熄灭,陷入无边黑暗。”
“最后一件法器,铁拐李的‘镇魄玉葫’,不在别处,就在蓬莱阁丹崖山后的‘锁妖洞’深处。此葫非前番所得炼魔葫芦的仿品,乃是铁拐李本命法器之一,专司镇压魂魄、稳固心神,对‘绝望’这类侵蚀根本心志的魔念,有奇效。然,欲取此葫,需先过‘锁妖洞’三重考验,皆直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软弱。且,蚩尤残魂与绝望心魔,必在彼处做最后一搏。”
“吕小乐,路小瑶,七日之后,月圆之夜,归墟海眼潮汐之力最弱,亦是心魔最易显形之时。届时,携七件法器,赴蓬莱丹崖山,取镇魄玉葫,而后直捣海眼,毕其功于一役。此战,关乎烟台千年安宁,更关乎你二人道心能否最终圆满。务必谨慎,务必坚定。”
传讯至此结束。
吕小乐抬起头,望向东方。
暮色渐浓,天空由橙红转为深蓝,第一颗星子已在遥远的天际闪烁。而在那视线无法企及的、大海的尽头,蓬莱仙山的轮廓隐匿于夜色与海雾之后,丹崖山沉默矗立,锁妖洞深不可测。归墟海眼,则在更幽邃的深海之下,涌动着蛰伏千年的怨毒与最终一战的暗流。
七日之后,月圆之夜。
最终的考验,也是最终的决战。
路小瑶也看到了传讯,她沉默片刻,伸手握住了吕小乐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却异常坚定。
“怕吗?”吕小乐问。
“怕。”路小瑶诚实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目光清亮,“但更怕如果我们不去,这片海,这些人,还有大厨叔刚热起来的灶火,柳依依和苏婆婆重新拿起的绣针,张敬之哥写满笔记的书桌……所有这些被我们一点点唤醒、守护下来的东西,又会重新沉入黑暗。所以,怕,也得去。”
吕小乐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是啊,怕,也得去。
这一路走来,从芝罘湾到蓬莱阁,从长岛怒海到毓璜顶古井,从图书馆的勤勉到歌仙巷的释然,再到医院病房里那碗唤醒本心的小米粥……他见的不仅是心魔,更是人心。见的不仅是劫难,更是这烟火人间最朴素也最坚韧的“向好”之力。
他有七件法器在身,有路小瑶并肩,有荷桃指引,有嬴政残魂护道,更有这片山海之下,无数被触动、被唤醒的平凡善念作为无形的后盾。
足够了。
晚风拂过,带来了远处食堂隐约的饭菜香气,也带来了芝罘湾永不止息的潮声。这烟火人间,值得一战。
“走吧,”吕小乐松开手,对着路小瑶,也对着远方即将升起的明月,露出一个干净而坚定的笑容,“回去准备。七天后,我们去蓬莱,去丹崖山,去把最后那点黑暗……扫干净。”
二人并肩,身影融入校园渐起的灯火之中。
怀中的渔鼓,温润如初,仿佛在为这最终征途,敲响平静而坚定的前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