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2章

第十一章 卧榻听惊雷

第一节 长乐宫,药气

长乐宫偏殿里,药味浓得化不开。

三个太医轮流守在榻前,额头上全是汗。脉象探了又探,方子换了又换,银针起了又下。榻上的人闭着眼,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陈望之站在帘子外面,背着手,看着窗外。天阴着,像是要下雨,又憋着不下。宫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

从紫宸殿前那场“跪”字惊雷,到把人抬进长乐宫,已经过去两天两夜。

萧景没再醒过。

那日在殿前睁眼,说那两句话,仿佛耗尽了这具身体最后一点元气。太医说,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能吊住这口气,已经是陛下底子厚——或者说,是那枚传国玉玺,还在勉强护着心脉。

“陈相。”太医院院正掀帘出来,脸色灰败,声音发虚,“陛下脉象……依旧如游丝。五脏衰败,气血两枯,神魂……受损极重。臣等……已尽力了。”

陈望之没回头,声音平静:“用什么药,你们定。宫里库房没有,去我府上取。天下没有,贴皇榜去找。陛下必须活着。”

院正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敢,躬身退下。

帘子另一头,徐猛坐在脚踏上,背靠床柱,也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甲胄卸了,伤口重新包扎过,但血渗出来,把白色的绷带染出点点红斑。他就那么坐着,眼睛盯着榻上的人,像尊石像。

“徐将军,”陈望之终于转过身,看着他,“你去歇歇。这里有我,有太医。”

徐猛摇头,声音哑得厉害:“末将守着。”

陈望之知道他劝不动,也不劝了。他走到榻边,看了看萧景。皇帝的脸瘦脱了形,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白发散在明黄枕上,刺眼得厉害。只有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忍受什么极深的痛苦,又像在思索什么难解的事。

“国舅那边,怎么样了?”徐猛忽然问。

陈望之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揉了揉眉心:“容妃‘突发急病’,移居西内冷宫‘静养’。徐有禄、张承恩一干人等,暂押天牢。虎贲卫指挥使革职查办,副将暂代。玄明子……回了清心观,闭门‘清修’。”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徐猛知道,这两日京里,怕是腥风血雨。陈望之动用了龙骧虎翼的令牌,赵无极带着禁军连夜抄了几家,抓的人塞满了刑部大牢。动作快,下手狠,没给任何人串联反扑的机会。

“口供呢?”徐猛又问。

“徐有禄咬死了是‘奉太后口谕’,张承恩说是‘依制办事’,玄明子推说‘仅为祈福’。”陈望之冷笑,“倒是那几个在城头放箭的虎贲卫小校,受不住刑,招了。说是徐有禄许了他们前程,事成之后,人人升官发财。”

“太后那边?”

“太后娘娘‘凤体违和’,需要静养。陛下昏迷,后宫事宜,暂由几位老太妃共同主持。”陈望之顿了顿,“那封所谓的‘先帝遗诏’,已查明是伪造。用的纸张是去年的新贡,印泥里掺了西域的香料,都是近一两年才有的东西。伪造者……是内务府一个管笔墨的太监,已经‘悬梁自尽’了。”

徐猛沉默。死无对证。徐有禄他们背后肯定还有人,至少,和剑阁脱不了干系。但线索到这里,断了。

“南边呢?”他问。

“湖州蝗灾已平,青木宗主正在组织百姓补种,用的是……陛下昏迷前交代的那种‘特殊稻种’,长势似乎不错。越州那边,白骨道余孽清剿得差不多了,但民间元气大伤,流民不少。”陈望之声音低沉,“各地奏报,都说陛下……重伤,朝野人心浮动。有几个边远的州郡,已经开始有流言,说陛下……驾崩了,朝廷秘不发丧。”

徐猛握紧了拳,骨节发白。

就在这时,榻上,萧景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陈望之和徐猛同时起身,凑到跟前。

萧景没睁眼,但嘴唇在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陈望之俯身去听,只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

“……系统……”

“……任务……”

“……三年……”

后面就听不清了,变成含糊的呓语。

陈望之直起身,和徐猛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困惑和沉重。陛下昏迷中,还在惦记“系统”、“任务”?那是什么?还有“三年”……是指什么三年?

“陈相,”徐猛低声道,“陛下昏迷前,似乎通过那玉玺,有了些……非同寻常的能力。在越州如此,前日在殿前亦是。陛下说的‘系统’,会不会与此有关?”

陈望之沉吟。他是纯臣,信的是圣人之道、帝王心术,对怪力乱神之事向来敬而远之。但陛下登基以来的种种,尤其是那日殿前玉玺显圣、万民跪伏的景象,实在超出常理。还有陛下治水、平蝗的手段,也匪夷所思。

“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天命庇佑。”他最终只能这么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陛下醒过来。”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王德海。

“陈相,徐将军,”王德海进来,躬身低语,“刚收到密报,剑阁那边……有动静了。”

“说。”

“咱们安插在剑阁外围的眼线传回消息,说凌无痕前日闭关了。但闭关前,见了南边‘大炎’、‘天狼’两国的使臣。还有……”王德海声音压得更低,“咱们在漕运上的暗桩发现,有几批贴着‘药材’‘茶叶’标记的货船,从南方几个港口出发,走的却不是往常的商路,目的地……似乎是北境。”

“北境?”徐猛眼神一厉。北境才刚打退剑阁扶持的联军,局势未稳。

“货物内容查清了吗?”

“对方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只远远看到卸货,箱子很沉,不像普通货物。押运的人,脚步沉稳健硕,像是……练家子,甚至可能是低阶修士。”王德海道。

陈望之眉头紧锁。剑阁这是明的不行,来暗的?一边勾结南方属国制造边境压力,一边偷偷向北境输送不明物资?想干什么?重新扶植代理人?还是……

他忽然想到萧景昏迷前说的“夺运大阵”。难道剑阁的计划并未因尸神毁灭而停止,只是换了方式?

“继续盯紧。尤其是北境,增派人手,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陈望之吩咐。

王德海领命退下。

殿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萧景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和更漏滴滴答答的轻响。

陈望之重新坐回绣墩,看着榻上昏迷的皇帝,又看看窗外阴沉的天。

山雨欲来。

而撑伞的人,还昏迷不醒。

第二节 意识深处,微光

黑暗。无边的黑暗。

但和之前纯粹的虚无不同,这一次,黑暗里有了光。很微弱,像夏夜荒野尽头的磷火,飘飘忽忽,时明时灭。

萧景的“意识”就悬浮在这光点旁边。他依旧感觉不到身体,只有一点模糊的“存在”感。但他能“看”到那光点——是玉玺的虚影,比之前凝实了一点点,光芒也稳定了些许。

光点周围,缠绕着无数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丝线。丝线从无尽的黑暗深处延伸而来,另一端没入虚空,不知连接着何处。每一根丝线上,都传来微弱的、不同的“波动”。

有感激,有祈祷,有期盼,也有焦虑,有恐惧,有迷茫。

是“念”。万民的念。

这些“念”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跨越千里,汇向玉玺,再被玉玺转化、提纯,变成一丝丝温润的力量,渗入萧景这片残存的意识,也滋养着那暗淡的玉玺虚影。

很慢,但持续不断。

萧景“看”着那些丝线。其中几根特别明亮、稳定的,来源他能模糊感知到——江州新堤旁祭祀的百姓,湖州补种的农人,越州被解救的幸存者……还有几根,带着铁血和忠诚的气息,是徐猛,是陈望之,是那些还活着的北境边军。

但也有很多丝线,黯淡,紊乱,甚至带着灰色的怨气与黑色的恐惧。那是听闻皇帝重伤、对前途感到不安的官员、士兵、商人、百姓……

人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在萧景意识中浮现。

玉玺的光芒,似乎随着这个念头,微微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光点中,浮现出几行淡淡的、只有萧景“意识”能“看”到的字迹:

【传国玉玺·权限三级(部分解锁)】

【状态:与宿主深度绑定(国运共燃)】

【当前功能:】

1. 气运感知(被动):可模糊感知与大胤国运相关的人、事、物之气运强弱、流向及关联。

2. 万民念力吸收/转化(被动):自动吸收境内子民对“大胤”及“人皇”产生的念力(信、望、惧、疑等),转化为微弱气运/功德,用于维持宿主生命及玉玺自身。

3. 技能栏(封印中,需宿主苏醒后以气运/功德解锁):

◦ 国运法相(雏形)凝聚法

◦ 山河敕令(初级)

◦ 英灵召唤(残)

◦ 气运遮蔽/伪装

◦ ……

【主线任务:三年内,建立人道气运修行体系雏形,凝聚国运法相。】

【任务奖励:玉玺权限完全解锁。】

【失败惩罚:国运反噬,身死道消。】

【检测到大量“疑惧”念力滋生,国运有轻微流失迹象。请宿主尽快苏醒,稳定人心。】

字迹缓缓消散。

萧景的“意识”注视着那些信息,尤其是“三年”和“国运流失”。

三年……时间不多了。剑阁的“夺运大阵”不知何时会发动,自己必须在这之前,拥有抗衡的力量。而国运流失……是因为自己昏迷,朝野人心动摇吗?

他想做些什么,但“意识”被困在这片黑暗里,无法动弹,无法发声,只有玉玺这个“中转站”,在被动地吸收、转化着那些“念”。

等等……被动?

玉玺的权限提升了,多了“气运感知”。自己现在和玉玺深度绑定,能否……主动去“感知”一下?

这个念头一起,玉玺的光点似乎亮了一丝。

萧景尝试着,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光点上,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信息,而是主动地、带着明确意图地去“触碰”玉玺,去“感受”那些通过玉玺与自己相连的、纷繁复杂的“气运”丝线。

起初是一片混沌。无数杂乱的信息、情绪碎片涌来,让他本就虚弱的意识一阵眩晕。

他强迫自己冷静,像在湍急的河流中寻找特定的水纹。他忽略那些微弱的、散乱的丝线,将“感知”沿着几根最明亮、最稳定的“信望”之线延伸出去。

瞬间,几幅模糊的画面,伴随着强烈的情感,冲入他的意识:

画面一:江州,新堤上。一个老农带着孙子,将一碗浊酒缓缓洒入江水,老泪纵横:“陛下,稻子……抽穗了!您赐的稻种,抽穗了!您……快好啊!”

画面二:北境,军营。一个断臂的年轻校尉,对着京城的方位,单膝跪地,咬牙低语:“陛下,末将的命是您给的。北境,末将替您守着。您不醒,末将不死。”

画面三:长乐宫外,汉白玉阶下。陈望之独自立于雨中,任雨水打湿绯袍,仰头望天,嘴唇无声开合,反复只有四字:“陛下……醒醒……”

画面四:……京城,某处暗巷。两个黑影低声交谈:“……昏迷五天了,怕是醒不过来了……‘那边’传来消息,早做打算……”

画面五:南方边境,驿道。打着“大炎”“天狼”旗号的使团车马,正在快速向北行进。车厢里,使者摩挲着怀中剑形玉佩,眼神闪烁。

画面六:北境,某处荒谷。深夜,几个黑影正将沉重的箱子埋入地下,箱体缝隙,隐隐渗出暗淡的、不祥的血色光泽……

最后两幅画面,让萧景的“意识”骤然一紧。

剑阁……果然没停手。南方属国异动,北境埋设不明之物……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那箱子里是什么?

他想看得更清楚,但玉玺的光芒急剧闪烁,传来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刺痛——主动感知消耗巨大,他这缕残魂支撑不住了。

感知被迫中断。

黑暗重新笼罩。

但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尤其是最后那渗着血光的箱子,深深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不能躺在这里。

必须醒过来。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玉玺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意志,光芒虽然黯淡,却骤然向内收缩,变得更加凝实,然后,将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精纯的暖流,主动注入萧景那缕残存的意识。

这是它这两日吸收转化而来的大部分积蓄。

萧景感到一股微弱但真切的力量感,在“意识”中滋生。

他尝试着,用这力量,去“推动”自己,去“连接”那具躺在长乐宫榻上、几乎失去生机的身体。

很艰难。像在泥沼中跋涉,像顶着狂风前行。

但他能感觉到,联系在建立。

一下,又一下。

……

第三节 长乐宫,夜,惊雷

夜深了。

雨终于下了起来,开始是淅淅沥沥,后来成了瓢泼,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乱响。风卷着雨丝,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得殿内烛火疯狂摇曳。

徐猛依旧坐在脚踏上,陈望之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两人都没睡。

忽然,榻上的萧景,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

不是轻微的呛咳,是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咳。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潮红,身体弓起,颤抖不止。

“陛下!”徐猛和陈望之猛地扑到榻前。

太医连滚爬进来,又是施针,又是灌药。但咳嗽止不住,反而越来越急,萧景的呼吸变得如同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骇人的嘶声,嘴角溢出了暗红色的血沫。

“让开!”陈望之喝退太医,伸手去探萧景额头,触手滚烫。再看萧景,眼睛虽然还闭着,但眼皮下的眼珠在急速转动,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表情极其痛苦,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您听得见吗?”徐猛急声呼唤,声音发颤。

萧景听不见。

他的意识正处在关键时刻。玉玺注入的力量,像一把钥匙,正在强行打开封闭的灵与肉的通道。但沉睡太久的身体机能几乎停滞,腐朽的气息堵塞经脉,狂暴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咳出的,是瘀血,是沉疴。

滚烫的,是生机在重新点燃。

他感觉自己正在从万丈深渊底下,拼命往上爬。黑暗在褪去,身体的沉重感、痛苦感越来越清晰,但同样清晰的,还有耳畔的雨声,鼻端的药味,和眼前……透过眼皮感受到的、烛火跳动的模糊光感。

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吼,从萧景口中爆发出来。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瞳仁涣散,没有焦距,空洞地瞪着帐顶。但确实睁开了。

“陛下!” “陛下醒了!” 陈望之和徐猛同时失声,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们。

萧景的眼珠缓缓转动,极其困难地,一点点对焦。他看到了陈望之模糊的、老泪纵横的脸,看到了徐猛惊喜交加、伤痕累累的面容。

他想说话,但喉咙里像塞满了沙子,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陈望之连忙示意太医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了一小勺。

温水润过喉咙,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也带来一丝真实感。萧景贪婪地吞咽着,更多的水喂进来,他小口小口地喝。

喝了小半碗水,他积蓄起一丝力气,目光终于清晰了些。他看着陈望之,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破碎不堪:

“……陈……相……”

“老臣在!老臣在!”陈望之连连应道,握住萧景枯瘦的手,那手冰凉,还在轻微颤抖。

萧景的目光转向徐猛。

徐猛连忙道:“陛下,末将在!您……”

萧景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说话。他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感受什么。良久,他重新睁开眼,眼中那涣散的空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疲惫之下,不容错辨的、冰冷的清醒。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北境……荒谷……埋了东西……”

徐猛和陈望之同时一震。

“……箱子……血光……”

萧景的呼吸又急促起来,他紧紧抓住陈望之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老臣的皮肉里。

“查……”

“快……”

说完这两个字,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闭,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去,体温也在缓缓下降。

太医战战兢兢上前诊脉,半晌,抬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陛下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比之前……稳了!那股死气……在消退!陛下……陛下挺过来了!”

陈望之和徐猛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的惊悸。

陛下昏迷五日,甫一苏醒,不问自身,不问朝局,第一句话竟是——

北境荒谷,埋了东西。

箱子,血光。

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同时看向萧景紧握的手,那手中,似乎攥着什么无形的东西,散发着微不可查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殿内众人苍白的脸,也照亮了榻上那人,即使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

风雨已至。

而沉睡的龙,终于掀开了一丝眼缝。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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