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纪检室厚重的门,傍晚的寒气猛地裹挟上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暮色低垂,走廊的灯晕开昏黄的光。光影里,我一眼看见了大黄——他肩头仿佛还压着从省城一路赶回的风尘与寒气,身姿却挺立如松,固执地守在门外。不知他已在初春的薄暮中伫立了多久,又在周遭下班人群匆匆而过投来的目光里——那些或探究、或审视、或夹杂着同情与冰冷漠然的视线中——默默承受了多少无形的负荷。
我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他便毫不犹豫地穿过稀疏的人流,大步抢上前来。指尖带着微暖的触感,轻柔地拂过我颈侧被攥乱的衣料,仔细抚平每一道狼狈的褶皱,随后,指尖翻飞,利落地将那松脱的丝巾重新系成一个一丝不苟、无可挑剔的标准结。随即,他毫不犹豫地牵起我冰冷颤抖的手。
那手掌宽厚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我周身的寒意。他牢牢握住我的手,牵着我,坦然而舒缓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办公室内死寂无声,所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聚光灯,沉默地聚焦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上。那目光交织着纷繁的情绪:愤怒、鄙夷、妒忌、好奇、疑惑、心疼、不忍、惋惜……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无数道目光如同幽冷的芒刺射来,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紧紧缚住。每一道视线都似尖锐的冰凌,裹挟着刺骨寒意与无形重压,如汹涌暗潮般向我扑袭,几乎要将我彻底吞没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围里。
在这山峦般的重压下,一股挣脱逃离的冲动在心底翻涌。我想甩开大黄的手,仿佛只要挣脱这联结,就能逃离这令人崩溃的境地,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注视与压迫。然而,大黄的手如同坚固的镣铐,牢牢地、不容置喙地攥紧我,不容挣脱。他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令我疼痛,又清晰无误地宣告:他不会松开,也不允许我退缩。这不是粗暴的禁锢,而是一种沉默的守护,一份无声的承诺。
他敏锐地察觉我的不安,微微侧首,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于我——那眸光清澈温暖,如潭融化的春水,不含半分杂质。在那里,我看到了理解,看到了支撑,更映照出无论前路如何都将与我并肩同行的决心。我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就这样,在众人纷繁复杂的注视下,我们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门外那片光亮。
规则可以审查我的行为,但无法审判我们站在一起的姿态。
他不放心我的状态,带我走向大楼西翼那间24小时亮灯的“员工应急关怀室”。门卡轻响,暖黄色的光线与恒温空调带来的暖流瞬间裹住了冰冷的身体。他示意我进去,门在身后无声地闭合。
他弯腰从消毒柜取出一次性拖鞋,轻轻放在我脚边:“换上,舒服点。”又接过我僵硬抱在怀里的包和外套,仔细挂进带独立锁扣的储物柜。
引我在柔软的沙发坐下后,他便转身走向角落的开放式小厨房,步履依旧从容。片刻,他端出一个热气蒸腾的密封汤碗,上面印着醒目的工会LOGO。
“工会关怀包里的,赫大姐下午熬的鲫鱼粉葛眉豆汤,还热着,快暖暖胃。”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落座,脸上是熟悉的温和笑意,声音压得很低,“刚热好,小心烫。”
我顺从地捧起碗。打开已揭开一部份的密封膜,熟悉的鱼鲜豆香裹着暖意氤氲升腾。双手包裹温热碗壁,僵硬的指节仿佛被一丝丝揉开。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这个小小的安全空间里,在这令人心安的气息中,终于松懈了一角。
我不自觉地大口吞咽,仿佛要将浸透骨髓的不安与寒意冲刷干净。他安静地陪坐在侧,没有打扰,直到我喝完,才默默接过空碗放回水槽。随即,他搬过一把椅子,在我正前方很近的位置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专注而保护的姿态。他的目光温暖而坦诚,像一片宁静的港湾,无声地承接着我所有翻涌的波涛。
“流程走到这一步,委屈你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清晰可辨的心疼与歉意,像沉静的湖面投入石子,在我紧绷的心湖上荡开酸楚的涟漪。
“但这只是开始,不是终点。”
这短短的一句理解,瞬间拧开了强撑的闸门。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视线瞬间模糊。我猛地低下头,用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愤怒、不甘,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熔岩,轰然喷涌。
那些冷漠的眼神、刻薄的质问、被曲解的善意、孤立无援的绝望……一幕幕在泪水中无比清晰地重演,反复撕扯着神经。
凭什么?凭什么兢兢业业换来的是污蔑?凭什么善意要被肆意践踏?委屈的洪流中,一股灼热的愤怒猛地窜起,越烧越旺!
我不是好欺负的!那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鼠辈,以为阴影就能庇护他逍遥法外?做梦!我要申诉到底,把每一份证据都钉死在合规审查的铁板上!这不仅是为我自己,也是为所有可能被恶意中伤、被践踏尊严的人!
我要撕开这阴影,让阳光照进来!!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中却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我要申诉!走完所有流程!我要真相大白!”
看到我痛哭的模样,大黄的肩膀明显绷紧,手臂微动似乎想上前拥抱,但最终只是用力攥紧了膝盖上的拳头——那份深深的无力感,显然是为这伤害竟令我至此而痛心。然而,他眼中的光芒却在瞬间被点亮,那里面有毫不掩饰的心疼,更有灼热的赞许和全然的承诺。他用力点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带着锋芒的弧度:“好!小律明天早上九点就到,他按程序已经在着手整理申诉材料了。我们一步一步来,按章程走。”
他从柜子里取出工会储备的备用洗漱包,用温水浸透毛巾拧干,递给我:“擦把脸,会清爽些。”
“按流程和工会福利安排,车辆已经报备好,等下就送你回家休息。”他停顿片刻,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申诉流程有专业支持,接下来的仗,需要清醒的头脑和充足的体力。你得先把自己安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