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黃道吉日”來臨,前臺集結了所有力量,週五就發了通知,所有人停止調休,等待週六“大日子”的到來。
蘇銳所在的前臺團隊人員組成簡單,正式員工只有8個人,兩個主管一男一女,帶著一群年輕人。前任女主管家裡有點門路,長期的值夜班調休不利於家庭生活,後來動用關係調去了銷售部。
銷售部歷來是香餑餑,雖然也是對客部門,但好歹是坐辦公室,不用每天站著迎來送往,三班倒,無假期,算是脫離苦海了。
這個女主管一走,一大攤子事兒全留給了男主管——“油哥”,油哥其實人很好,又瘦又有型,只是他的髮型太潮,三七開,梳大背頭,天天打發蠟,鋥光瓦亮,江湖人稱“油哥”。
油哥在酒店也是老員工了,是公司一位開國功臣的侄子,地道揚州人,卻不排外,人緣挺好。
他是知根知底的老酒店人了,大專畢業就在酒店了,不僅人長得年輕帥氣,還不擺架子,和一眾年輕人混得很好。15年的行業薰陶,40多歲的人,卻完全看不出中年男人的油膩和說教,他身上最顯著的酒店人氣質也許就是這份親和,跟誰都能嘮兩句,從不以貌取人,在酒店裡跟保安們一起抽菸,跟行政們一起嗑瓜子,跟廚師們一起打遊戲,跟實習生們一起點外賣…
油哥就是前臺團隊的主心骨,他的“百搭”性格,讓前臺的氣氛格外融洽。
他的處世態度也潛移默化影響著其他人,如今蘇銳她們的工作原則就是做好份內事,與人為善,不勾心鬥角,不陽奉陰違。
平日裡,前臺的小局特別多,下了班一起喝喝小酒侃侃大山,打成一片,工作氛圍特別好,工作也愉快,
如今,甚至連文旅院校的實習生們首選崗位都是前臺,遠近聞名,
但至於其他的,前臺是乏善可陳,地位低,薪酬少,苦力多。
最憋屈的是,前臺的主管部門是銷售部,一幫老油條,光打嘴仗不幹事,仗著是酒店的核心部門,業績靠他們來談,說話特別不客氣,大大小小的破事屁事都甩給前臺。
平日裡,幾個銷售部老員工耀武揚威,壓著前臺做事,使喚前臺如同使喚下人,前臺不聽話,就打小報告說前臺不配合,綜合辦又苦口婆心來勸,反反覆覆地折騰。
即使是同樣是中層主管,在銷售部主管面前也是低一截。
這次婚宴,就是銷售部拉來的活,功勞全是銷售部的,苦勞卻是各個部門的,餐飲部還能分杯羹,而像蘇銳這樣的臨時幫手,純純的牛馬。
~~~~~
週六早上,蘇銳起床,就發現自己來大姨媽了。
今天的事多,她一大早也顧不上火急火燎就去上班了,從接待上午的婚宴客人開始,她幾乎一直站著,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來辦理入住登記,如同潮水般來了去,去了來。
接近中午12點,她實在站不住了,打算等小林她們吃飯回來就換班,趕緊歇一下,否則過不了多久下午的客人就又要陸續進門了。
她低頭擺弄著手機,等得有些心浮氣躁,一整個上午的信息她都沒來得及看,還要一一回復。
突然她的眼前被黑影籠罩,她意識到又有客人過來了,連忙藏起手機,抬頭。
“您好,有什麼能幫您的嗎?”條件反射般地掛上微笑,將口頭語說出。
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竟然是一襲黑衣的秦眾,只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西服版型不再是廳局風,更像是剪裁得體的定製款,線條流暢,更顯出他高挑勁瘦的身材。
蘇銳臉上立馬堆出親切的笑容,怎麼說也是高級VIP客人,“秦先生,歡迎光臨,您是辦理入住嗎?”
秦眾掃了眼她的臉,不知為何,又如上次一樣帶著審視。
視線在她的臉上流連片刻,透露出一種不容侵犯的冷峻,那黑色的瞳仁彷彿能吞噬光明與快樂,冷漠地帶著一絲不悅。
蘇銳有些莫名其妙,這人好大的官威,黑麵包公在他面前也不過如此,到哪兒周圍的空氣都能降低了幾度,跟個冰硼似的,倒是解暑。
她坦坦蕩蕩地回視,面帶微笑繼續等待他的回覆,之前的事她問心無愧,她又不知道他們是情侶,她也不想撞見兩人的“好事”。
許久,等來一句言簡意賅的回答“是,行政套房一間。”
蘇銳瞭然地點頭,快速查閱電腦,卻發現今天的行政套房都已訂出去了,“秦先生,很抱歉,行政套房已經售罄,您看豪華大床房可以嗎?”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地看過來,“沒有雙床房?”
“有是有,位置不太好,今天婚宴的客人很多,剩餘沒幾間了,把您跟他們放一起怕吵到您,您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安排。”剩餘幾間雙床房幾乎都在婚宴賓客的人群裡,要麼樓梯口的位置,戶型小、隔音差。
“還有什麼房型?”
“沒有了,今天都預定掉了。”
不知是他的目光太銳利,還是長期的高強度工作,蘇銳突然有些暈眩,她的手連忙扶住了桌面,讓自己站穩。
她想,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
然而這個動作還是讓敏銳的秦眾精準捕捉到了,他濃密的眉峰不自覺地蹙了蹙。
“那就豪華大床房吧。有行政套房了及時通知我。”
“我住4天。”
“好。”
蘇銳連忙登錄,打印單據,抬頭準備讓秦先生簽字。
卻突然撞見他喝水,此刻的他也許是等待辦理等得耐心全無,又似乎很渴,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瓶嶄新的礦泉水,“啪”地輕鬆擰開瓶蓋,飲了起來。
蘇銳眼神掃過他的動作,禮貌地等待他喝完。
下一秒秦眾已抬臂飲起,如雕塑般的側顏,如廣告版的肌肉動作,礦泉水瓶在他的大掌下顯得那麼嬌小,250ml的容量,隨著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這每一寸動作都充滿了力量與控制的美感,讓人移不開目光。蘇銳不自覺地看愣了。
他瞥見了蘇銳的表情,眼睛深沉無比,黑色瞳仁裡幽暗不明,雙目對視,蘇銳的眼仁有些躲閃,強自鎮定地淡淡挪開了眼。
他已收了手,擰好瓶蓋,又從容不迫地用手指夾住瓶蓋,垂手放在身側,恢復成那個剋制又拘謹的秦先生,彷彿剛才那鮮活的一幕只是錯覺。
蘇銳還在等著他簽字,有些猶豫地開口,“秦先生,請您簽字”,用手遞送著一隻筆。
他的目光看過來,眼睛是見不著底的黑,緊蹙著眉,上上下下看著她的臉,如烏雲壓境,帶來了氣勢洶洶的風浪。
蘇銳趕忙低頭,指了指看著面前的入住訂單,討好的笑。
手中的筆被拿走,龍飛鳳舞的“秦眾”兩字落在紙面。
蘇銳連忙收起簽字單據,將身份證和房卡雙手奉上,“秦先生,這是您的房卡和身份證,請您收好。房間在3號樓3樓,讓禮賓帶您過去。祝您入住愉快。”
“不必。”語氣不輕不重,還沒等蘇銳叫來禮賓,他已經邁步走了。
從他離開,蘇銳才終於覺得壓在自己胸口的一塊大石被挪走了,呼吸終於順暢了,她不明白年齡不大的秦眾哪來的威勢,那震懾力連省長也不過如此。
聽說男同對女生本來就有敵意,也許,他把她當成了假想敵。
她像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頹唐得靠著桌子。
好在這時,小林她們終於從草坪婚禮處回來,給她順手帶了幾顆喜糖。
“蘇姐,你的臉怎麼這麼蒼白,是低血糖嗎?”
蘇銳連忙拿起手機一照,鏡子裡的人毫無血色,唇色淡如紙,眼眶更是凹陷,顯得萎靡不振。
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足足站了4個小時了,四肢綿軟,有些透支了。
原來不是秦眾的冷酷,只是自己的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