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學
百萬書友的精神家園

第2章

眾人皆頓在原處,神情茫然。

而此時的段家家主夫人戚滿月已不顧身份地跪在地上,短暫失聲,渾身發顫,臉面通紅,瞳孔縮緊地望著長凳子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似眼前的人兒如珠似寶般,讓她珍之愛之,恨不得代之受過……

她伸出發顫發抖的手,微觸到那紅腫的臉上,聲音似滄桑的已過百歲,啞得不能再啞。

“你,你可是喬七。”

喬七渾身刺痛,麻木得她昏昏欲睡,但她還醒著,她總要醒著挨完板子,醒著提著氣逃離段家,她聽到了什麼,眼皮堪堪掀開,才知是貴夫人。她不知這夫人怎麼了,為何屈尊靠她這般近。

她此時定狼狽極了,渾身是血是汗是浮塵是泥,她不喜,想來旁人也不會喜,這靜姝富貴的夫人,靠得這般近,手微微觸在她發麻的面頰上,格外涼。

從未有人用如此神情看她。

她說不清這是什麼,她從小無父無母,早早自立門戶,知曉人性,也不知這夫人要作甚,可她的氣味未曾變,反倒越發好聞濃郁,浸得她發矇,此人……當不會害她。

“我是,喬七。”她用盡全力回答,試圖再去看這貴夫人的眼神。

可這眼神,複雜得她看不懂,連著身上的疼痛都麻木了過去。

她眼中是什麼?又為何哭……

夫人變了樣,和剛剛不一樣,似兩個人。

“母親!你怎麼了?為何與這賤婦閒談說話?”郭婷蘭已然反應了過來,茫然前上去詢問。

“二十板子還未挨完,母親再心善也不能不顧孩兒今日受的傷啊!”段若舒臉色發黑,緊跟著問。

誰知,那蹲著的母親似分毫未聽到,她只是屈膝跪在那賤婦的面前, 哪裡還有家中主母的尊貴模樣。

段若舒氣急了靠近上前,扯了扯手:“母親!孩兒在同你說話!”

誰知,他還未曾碰到母親分毫,就被猛地一推,若非有人攙扶差點跌在地上。

隨後傳來了一聲響徹庭院的沙啞撕裂急切聲:“請郎中,請城中最好的郎中!”

緊跟著,夫人竟又傳了命,要將身份卑賤,捱了板子的小娘子抬入她的芙蓉苑內。

所有人都糊里糊塗,卻也不得不依著夫人吩咐辦事。

夫人壓根什麼都沒有理會,一門心思,一雙眼睛皆在受了傷,還未曾暈厥,同樣茫然的小娘子身上。

夫人急切,小心翼翼,但凡小娘子有一絲皺眉,她皆會吩咐:“慢些,再慢些。”

“不可弄疼七七。”

剛入芙蓉苑門檻,夫人便身子晃了晃,她昏厥前死死地抓著心腹冬至的手,吩咐:“命郎中給她看診,護好她。”

之後,她蹲下身子,緊緊地握著氣息奄奄小娘子的手,說道:“莫怕。”

芙蓉苑內,主母暈厥後,亂成了一團,暫由夫人的心腹冬至做主,同樣無人敢造次。

郎中來,先給夫人看診,得知夫人不過是大喜大悲,太過激動才至暈厥,休息片刻便好,冬至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喚郎中去看了隔壁房內的小娘子。

這小娘子是夫人命她看顧的,今日夫人雖舉止怪異,定有其道理,她只需聽從夫人的,護佑好這小娘子便好。

待到夫人醒來,一切便真相大白。

……

“你生不出兒子……”

“你的女兒早死了,她卑賤至極,還曾被你重罰過,險些沒命,恐怕你早已忘得乾淨了……”

“你此生,就是個笑話……”

恍惚間,似又回到雪後初晴那日,她費盡千般力氣,生下孩兒,丫頭婆子在道恭喜,她再無力氣,閉眼之際,望見了那光溜溜小傢伙的脊背,脖頸的脊樑骨正中間紅似染血未融的雪花。

她脖頸處也有這麼一朵,她生子累極了,睡去還在想,當是個女兒。

可待醒來後,卻是個兒子。

生產時所見的紅色胎記,也似渲染上的血跡,可隨時抹除,似一場夢……

“你去了,也可與她在地下母女團聚……”

……

喬七醒來時,只覺得眼前似染了色,當是她見識太短,未曾見過這般將輕薄紗當床罩的,更未曾見過這般鮮亮富貴的屋子,她愣了許久,看到掀簾而入的姐姐時,才身子一僵,疼痛席捲全身。

她原是趴著的。

入目可見衣衫換了,她如今穿的是唯有富貴人才可穿的錦綢。

她不明白為何,卻知如今她能安然無恙,身子還上了藥,定是與忽然變了樣的夫人有關。

那夫人氣質不凡,很是好聞,她果然沒賭錯,貴夫人是極美極善之人……

“娘子,你醒了。”

走近的是身著半袖青衫的姐姐,這姐姐聞著也舒心,眉下一顆不大卻顯眼的痣,隨著她看來,在動,總之這姐姐也美。

“我,是在段家?”

喬七撐著要起身,卻被冬至攔下。

“娘子莫動,夫人吩咐我等,要好生照顧你……”

喬七掌心一握,只抓住了一片柔弱的錦被,她記得,貴夫人忽然暈厥:“是,夫人大善,夫人現如今可醒了?”

冬至沉吟了一聲,開口:“郎中說無礙,娘子……”

“夫人醒了!”

隔壁有人喚。

喬七握著錦被的手越發僵,仰頭望向外頭,原她身在貴夫人院內,不過一牆之隔。

聽到了此話,冬至也連忙出了門,要去探望主子,誰承想腳還未踏出去,就見一身影閃過,正是衣衫不整,髮髻凌亂的夫人。

夫人來得急,氣息紊亂,步伐更是亂得不成樣子,如此這般急切,卻在距離床榻三步處停下,呆呆地看著床榻上的受傷娘子。

跟前頭床榻上是什麼她求之不得的珍寶般,怕碰碎了,嚇跑了般……

冬至自幼追隨夫人,時至今日,她已然成了夫人身邊的知心紅人,用膳時,夫人便是不開口,她也能猜到夫人接下來想用哪道菜。

有怒氣要罰人時,無需夫人親言,她能提前替主子掌摑訓斥。

夫人一舉一動,她都銘記於心,心中瞭然,可偏偏今日,自這娘子出現後,自這娘子被打後……

她未猜準半分夫人所想。

夫人是從前的夫人,卻似又不再是……

就似此刻,夫人站在此處,望著那渾身是傷可憐兮兮的小娘子,她吃不準,跟著夫人一般不敢動彈。

更不敢信心中猜測:夫人在怕?

夫人如何能怕?又為何怕?夫人是低嫁,自夫人嫁到段家,段家上下無一不尊她敬她,連著老夫人都不會去為難夫人,因這段家的風光無兩皆因段家娶了夫人。

這寧燕城中都沒幾個大過夫人的,如今,夫人竟面對一個爬都難爬起來的小娘子生了怕意?當真可笑,定是她昨日未睡好,看糊了眼,才會覺得夫人在怕這弱娘子。

“你,可好些了?”戚滿月遙遙地站在床榻前,聲音怪異,似在哽咽,許久才問出了這一聲。

“好,好了,多謝夫人饒命。”虛弱說罷,喬七使力連忙爬起,要扣謝夫人恩情,可還未能翻身,就被快速移來的殘影攬住了肩膀。

方才隔著一層紗帳擋了視線,喬七一直未曾看清,如今簾帳揭開,才見清貴夫人竟面頰赤紅,眼瞼盡是淚痕,看她的眼神愈發奇怪。

她不明白。

“夫……”

“你,家在何處?家中可有父母?是如何長大的,可……可以告訴我嗎?”貴夫人眼中是淚,卻嫣然一笑,聲音極其溫柔地看著她詢問。

喬七愣了愣,不自覺回答:“我從東橋村來,無父無母,是祖母養育我長大的,我,有兩間房,一畝半地,力氣很大什麼重活農活都能幹。”

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吃得少幹得多。”

這是她來段家提前就準備好的話術,想著到時候說給主家聽,如今竟還派得上用場。

誰知,她說完貴夫人竟又掉了眼淚,貴夫人有許多淚,流不完的淚。

“夫人您,怎麼了?可是……認得我?”她忍不住去問。

誰知,她這般問完,夫人眼淚似決堤了一般,她蹲下身子,幾近崩潰,淚眼死死地盯著她:“你有的,你本該什麼都有的。”

“是我,對不起你。”

“我的孩子!”

溫和的氣息貼近,攬住了她的肩,她的手,滾燙的氣息纏在四周,她幾乎不能呼吸。

夫人,在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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