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通發洩後,見紀芸白還是低眉順眼的模樣,不禁怒從心起,抬手將桌上的茶盞全部掃落。
伴隨著噼裡啪啦的聲響,屋內唯一的飲具都破了個徹底。
紀芸白手指顫動,她咬住下唇忍住想去阻止紀芳菲的衝動。
沒事的,等她發洩完就好了,紀芸白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
“紀芸白,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你到底去不去找祖母說退親的事?”
紀芸白想到今天祖母說起嫁衣時眼底的欣慰,她第一次略顯強硬地拒絕,“婚約是祖母定下的,我人微言輕,無法左右兩家退親的事。”
“你不想退親也可以,那就看你有沒有命嫁過去。”紀芳菲臉上擠出來一個極其扭曲的笑,怒氣衝衝走出去時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紀芸白身形不穩,直接摔在茶盞碎片上,雙手按在地上的那一刻,碎片嵌入皮肉,疼得她臉色煞白。
紀芳菲卻熟視無睹,徑直離開角房,紀芸白還聽見她的奚落聲慢慢遠去,“賤命一條也就配住這種地方,連個下人都不如!”
翠環在一旁鄙夷的附和,“不過是個村婦,哪裡比得上小姐金枝玉葉,您何苦跟她置氣……”
直到聽不見她們的聲音,紀芸白才動作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
手心被碎片扎破,鮮血將羅裙染得星星點點,這是昨天在將軍府換上的那件,早上被紀君吾叫起時匆忙併未更換,如今也已經破爛不堪。
這是她回侯府以來第一套合身的衣服,卻是從外人手中得來。
血濃於水的至親待她,竟然都不如一個只見過一次的外人。
紀芸白眉頭緊蹙,心疼得拍了拍裙襬,疲憊不堪地坐在椅子上,藉著燭臺的光給自己處理傷口。
那把匕首,在確認她不會再尋死後,謝景陽還是還給了她,此刻派上了用場。
有的碎片整個嵌入皮肉裡,用手取不出來,紀芸白就用匕首的刀尖一點一點忍痛挑出。
“嘶——”紀芸白倒吸一口涼氣,唇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她將小腿和手心的碎片都剔除後,後背已經被汗浸透,散落的髮絲也被汗水打溼貼在臉上,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般狼狽。
沒有金瘡藥,紀芳菲更不會讓府醫給她問診,紀芸白只能等傷口慢慢自行癒合。
起身欲將血水都倒出去時,紀芸白餘光瞥見梳妝檯上的銅鏡,她腳步一頓,轉身看著銅鏡裡的自己。
一個慘字都無法形容出她此時的模樣。
她彷彿是一塊被人蹂躪過又隨手扔在一邊的抹布,卑微、渺小、可憐。
為什麼?
憑什麼?
她才是嫡女,她憑什麼要被這樣對待?
面盆“咣噹”一聲墜落在地,血水灑得到處都是,紀芸白握緊拳頭,死死地盯著銅鏡中的少女,額頭上青筋畢露,胸口不斷起伏,像是一個被逼到懸崖邊的幼獸正在學著反抗。
巨大的屈辱和憤怒將她淹沒,怒火像是拍岸的海浪,一聲高過一聲,下一秒卻又恢復平靜。
紀芸白身體鬆懈下來,呼吸也恢復平緩,彷彿剛才即將爆發的模樣不過是她的臆想。
浣衣局的磋磨早就讓她學會了忍氣吞聲,她現在離不開侯府,想要活下去,就只能繼續忍耐。
隱忍。
紀芸白彎腰將面盆撿起,把屋子收拾一番也沒等來送飯的侍從,想來又是被紀芳菲交代過,她便不再等,早早吹了燈睡下。
深夜破敗不堪的窗戶被一陣疾風吹開,紀芸白喉嚨猝不及防地灌進冷風,頓時咳嗽不止。
她猛地支起身子用帕子捂住嘴唇,手心感到一陣溼潤,拿開一看,月光下一朵紅梅靜靜地開在帕子上。
紀芸白淡定擦去唇邊的血跡,起身去將窗戶關好,想要喝口茶壓下喉嚨中的血腥味,卻想起來茶盞都被紀芳菲打碎,只好又躺下。
肺部火燒似的疼,紀芸白再無睡意,瞪眼至天明。
紀芸白原本做好面對今天咸寧侯和鄒氏輪番談話的準備,卻一早就被紀老夫人叫過去學女紅。
她請安時特意將手藏在袖子裡,怕紀老夫人看見傷痕擔心。
在她落座時,秋菊遞來一杯熱茶,紀芸白接了一下便被燙到傷口,下意識縮手,差點打翻茶盞時,秋菊眼疾手快地接住。
秋菊看到她手心密密麻麻的傷口,驚呼道,“大小姐,你這手怎麼傷了?”
紀老夫人也抬眼看過來,紀芸白糊弄不過去,只好道,“昨夜不小心將茶盞打碎,又摔倒了傷的。”
“快去將府醫請來,再去我私庫裡挑一套汝窯的茶盞給白丫頭送去。”紀老夫人心疼道,“女孩子最重要的這是這雙手,你手傷了又如何做得了女紅?下次萬不可這般魯莽,還疼不疼,過來給祖母看看。”
十指連心,昨夜疼得她幾乎睡不著覺,現在放在紀老夫人溫暖的掌心裡,痛感反倒淡了。
“不疼。”紀芸白扯出一抹微笑,衝紀老夫人搖搖頭。
紀老夫人拍拍她的肩膀,看她身軀還是如此單薄,眼中的心疼更甚,“怎麼養的,我看著怎麼反倒瘦了?”
“孫女每天都吃好睡好,哪裡瘦了,祖母就會哄我。”紀芸白故意撒嬌轉移紀老夫人注意力。
想到出浣衣局那天紀君吾的話,紀芸白心中不免覺得諷刺。
什麼豐腴軟糯,不過是好吃好喝好用地供養著的結果,這府上除了紀芳菲,她怕是無福消受了,
針扎一樣的痛心在府醫進門時被打斷,府醫將她的傷口一一包紮好,囑咐不能碰水吃辛辣油膩的食物後,要給她順手把脈,紀芸白怕他看出什麼,起身道,“我身子好端端的,還是辛苦您給祖母診脈。”
沒人看出異樣,就這樣被紀芸白躲過去。
紀老夫人笑道,“你跟君吾小時候一樣,最怕府醫,受了風寒也不肯喝藥,非要人哄著。”
紀芸白唇角強行勾起弧度,心中卻無任何笑意。
她實在想象不出那個被雙親環繞,眾多僕從照顧的場景。從未得到過的事,又如何能想象得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