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濃重夜色中行駛。
大概是跨年夜的緣故,今晚的街面格外熱鬧喧騰,多了許多擺攤賣鮮花氣球的小攤販。
謝臨瑾重複了一遍陶酌剛剛跟謝憑瑤說的話,語氣有點欠揍,“我覺得一個人在寢室還是太無聊了。”
在短暫的尷尬的沉默後,陶酌不甘示弱,向他反擊,“是很無聊啊,你這種公子哥,需要人陪,打個電話就有一幫人呼啦啦地趕來陪你玩,哪裡會懂我們小老百姓的孤獨和寂寞呢?”
“酸溜溜的,吃醋溜白菜了?”謝臨瑾只是笑,“我記得,你晚上吃的不是番茄雞蛋麵嗎?”
陶酌那張朋友圈照片拍得足夠清晰,冷清的食堂,無人的桌椅以及桌上的番茄雞蛋麵。
陶酌後悔初高中沒有好好學語文,現在詞窮地蹦不出一個詞。
謝臨瑾餘光瞥了一眼陶酌因生氣而漲紅的臉,斂起打趣她的壞心思,正色道: “所以這不是帶你出來玩了嗎?”
生悶氣的陶酌有了反應,轉頭看他,一時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謝憑瑤讓他去接自己的嗎?
謝臨瑾只是笑笑,隨後專注開車。
目的地是郊外的一棟別墅。
陶酌剛下車,謝憑瑤不知從哪冒出來,熱情地擁抱她,“阿酌,我好想你啊!”
陶酌回抱了她,“我也想你。”
謝臨瑾站在一旁,看著這對好朋友難捨難分地說著“我想你”,他實在不理解女生的友情,忍不住咳嗽兩聲打斷她們:“一個星期前不才見過嗎?”
謝憑瑤瞪他一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懂不懂啊?謝臨瑾,你多讀點書吧!”
陶酌發現了一個規律,謝憑瑤在不高興鬧脾氣的時候,就會直呼謝臨瑾的全名。
“不讀書的人到底是誰?”謝臨瑾定定地看著謝憑瑤,一個為愛休學的人竟然對他勸學,真是難以置信。
謝憑瑤熄火認輸,拉著陶酌往屋內走。
從陰冷刺骨的室外邁入溫暖如春的室內,陶酌忽然懂了,富人的冬天和普通人的冬天是不一樣的。
在場的各位她都見過,但除了秦惟岸,其他幾個她都叫不上名字,陶酌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了。
秦惟岸看見她很高興,撥開人群走到她面前,“嗨,又見面了。”
陶酌並非一個遲鈍的人,她不是不明白秦惟岸的心思,但他沒有明說,這種模糊的狀態最令人無奈,讓她想拒絕都缺一個契機。
“嗨。”陶酌朝他打了個招呼,在謝憑瑤身邊坐下。
謝臨瑾在幾分鐘後進入別墅。
他一進來,幾個圍在沙發上的男生都站了起來,朝他走去。
不知道謝臨瑾說了什麼,圍著他的一群人又都散開,回到沙發上,只剩一個舉手投足風度翩翩的男人跟謝臨瑾面對面站著。
陶酌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站在窗前的男人。
秦惟岸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以為她是在看謝臨瑾對面的人,有些不高興,“你看我哥做什麼?”
陶酌搖頭否認:“沒看你哥。”
謝憑瑤端著酒杯起身,一屁股擠開了挨著陶酌的秦惟岸,“肯定是在看我哥,我哥比你哥長得好看!”
兩個人幼稚地因誰的哥哥長得好看吵了起來,吵不出個結果,就拉著陶酌這個第三方來做評委。
謝憑瑤:“阿酌,你一定要公平公正地做選擇!”
秦惟岸:“你不要因為她跟你關係好就選她哥!”
一左一右,兩道聲音,震耳欲聾。
陶酌將他們推開,為了儘快結束這場無意義的爭論,無奈地說:“都好看。”
謝臨瑾和秦惟堤一起回來了。
看見謝憑瑤撅著嘴生悶氣的樣子,對這個妹妹知根知底的謝臨瑾問:“又跟誰吵架了?”
雖然兄妹倆在家也是小吵不斷,但是對外,謝臨瑾十分給她面子。有人撐腰,謝憑瑤指著秦惟岸,氣呼呼又理直氣壯地告狀:“他!”
秦惟堤睨了秦惟岸一眼,帶著兄長的威嚴教育弟弟:“讓著點瑤瑤,別惹她生氣。”
兩個哥哥都給她撐腰,謝憑瑤擠眉弄眼,朝手下敗將耀武揚威。
謝臨瑾按著她的腦袋,“夠了,別鬧了。”
兩個男人在另一張沙發上落了座。秦惟堤拿著酒杯詢問謝臨瑾的意見:“喝哪個?”
茶几上擺了許多瓶瓶罐罐,都是陶酌沒見過也沒聽過的牌子。
謝臨瑾搖頭,“不喝,開車。”
秦惟堤點點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倒是秦惟岸聽了謝臨瑾的拒絕理由,頗為不滿,“那就在我們這住一晚。”
謝臨瑾微笑地看著秦惟岸,繼續拒絕:“認床,住不習慣。”
“怎麼就住不習慣了?”秦惟岸說,“過年的時候你不是帶著瑤瑤在這住過嗎?”
謝臨瑾滿含同情地看向秦惟堤,看來秦家祖墳位置也有問題。
“等會要給人當司機。”謝臨瑾回答,目光有意地看向陶酌,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很快挪開了。
陶酌也捕捉到了那短暫的一瞥,速度太快,讓她總覺得像是在夢裡,太不真切。
秦惟岸沒聽出來謝臨瑾語氣裡的不耐,沒有眼力見地繼續說話:“叫家裡的司機來接不行嗎?”
秦惟堤看了一眼不爭氣的弟弟,低聲斥責:“閉嘴。”
已經習慣了被兄長教育的秦惟岸沒放在心上,轉頭問陶酌:“喝酒嗎?喝哪個?”
陶酌對酒的研究不多,但也不是滴酒未沾的乖乖女,偶爾會跟室友心血來潮去便利店,按著網上的調酒公式,買些酒和飲料,兌在一起喝。只是,茶几上琳琅滿目的玻璃瓶,都是陶酌沒見過也沒聽過的牌子,看包裝就知道價值不菲。
她許久沒有回答,謝臨瑾看陶酌猶豫的目光在各色玻璃瓶上游走,忍不住問:“乖乖女?”
“不是。”雖然她長這麼大,沒讓父母操心過,每一個重要階段都是安安穩穩地度過,也被親戚鄰居們誇讚過是個乖孩子,但陶酌並不覺得自己是嚴格意義上的乖乖女,“會喝酒。”
謝臨瑾噙著笑,眼神晦暗不明,陶酌看不懂其中的含義。
真好奇她對乖乖女的定義是什麼?謝臨瑾想。
陶酌轉向謝憑瑤,“瑤瑤,你幫我選吧。”
謝憑瑤是人菜癮大,酒量一般,但鍾愛跟朋友喝酒胡鬧的氛圍,久而久之也對各類酒的酒精濃度有了大概得了解。
這是第一次和陶酌喝酒,謝憑瑤怕她酒量不佳,給她倒了半杯氣泡酒。
陶酌第一次喝,抿了一小口,熱帶水果的香氣在舌尖蔓延,口感豐富清爽。
謝憑瑤眼睛發亮地看著陶酌像是個討誇的小學生,“好喝嗎?”
“好喝。”陶酌如實回答。
謝憑瑤放心了,對著陶酌笑,笑夠了,目光下移,注意到陶酌穿著一件厚厚的毛衣,“你怎麼穿這麼多,不熱嗎?”
室內有地暖,陶酌的後背堆滿了汗。
寢室沒有暖氣,室友不在,顯得冷嗖嗖的,即便開了空調,熱氣也全都堆在上方,落不到人的身上,陶酌依然是冷的。為了禦寒,除了多穿點,別無他法。
怕謝臨瑾久等,陶酌換上鞋子就從寢室裡跑出來了,全然沒考慮到富人的冬天跟她的不一樣。
在場的各位,都是輕裝上陣,還有幾位女生,穿著夏季的裙裝,臉上看不出一點寒冷的感覺。
陶酌當然熱,但她的毛衣裡面還穿了一件加厚打底衫和秋衣,都是不方便外穿的,熱也只能忍著。
謝憑瑤看出了她的不方便,拿過她手裡的酒杯放在茶几上,牽著陶酌往樓上走,“正好我帶了衣服來,你穿我的。”
聚會還要帶衣服啊?
謝憑瑤將她帶到樓上的一間房間內,拉開衣櫃,裡面掛了三件裙子,“我想著跨年夜,肯定要拍美美的照片,但決定不下來穿哪件,所以就都帶上了。”
大方將三件衣服都拿了出來,謝憑瑤把每件裙子都在陶酌身上比劃了一下,最後選了一件紅色V領連衣裙。
陶酌拿去穿上才發現是露背的設計,又脫下穿回了自己的衣服,拿去還給謝憑瑤。
謝憑瑤一看她沒穿,嗔道:“你怎麼不穿呀?你長得白,穿紅色好看。”
“後背太露了。”陶酌解釋。
對於一個常年只愛穿衛衣和牛仔褲的人來說,稍微有一點露膚,就感覺像是蝨子爬在身上。
謝憑瑤把衣服塞回陶酌懷裡,“那你至少穿上讓我看看效果。”
陶酌又跑回衛生間,換上後走出來,在謝憑瑤面前轉了一圈。
謝憑瑤滿意地笑彎了眼睛,在陶酌要跑回衛生間換衣服前,眼疾手快地挽住她的胳膊。
看起來瘦弱的大小姐,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陶酌嘗試掙脫幾次,沒有成功,只好順著大小姐的腳步一起下了樓。
秦惟岸在陶酌上樓之後,沒了跟人喝酒玩鬧的心情,目光直直地盯著樓梯口,焦急地等待陶酌再次出現。
他是第一個發現陶酌換了衣服的人。
秦惟岸情不自禁地“哇”了一聲,眾人不解地看向他。
在跟秦惟堤聊天的謝臨瑾先是循聲看了秦惟岸一眼,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樓梯。
陶酌的裙子是開叉的設計,裙長到腳踝,這個長度,走起路來不需要擔心踩到,但陶酌第一次穿高跟鞋,走得不算好,一手扶著樓梯欄杆,一手提著裙子,低著頭,沿階款款而下。
謝臨瑾覺得陶酌的名字取得真是好。
她很像酒。
陶酌給他的感覺就像成年以後第一次品嚐到的梅洛葡萄酒,口感輕薄柔和,不酸不澀,但後勁很足。
走下樓梯,陶酌才發現眾人的視線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有些無助地轉頭看向謝憑瑤。
看出了她的窘迫,謝憑瑤揮手驅散眾人視線,“別看了。”
陶酌又在謝憑瑤身邊坐下,右手側的位置空在那,秦惟岸端著酒起身,才走出去兩步,被謝臨瑾拉住,他用眼神示意秦惟岸看向獨自坐著的秦惟堤,“去陪你哥。”
秦惟岸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他多大人了,需要我陪嗎?”
從小一起長大,後又一起出國留學,秦惟堤對謝臨瑾這個好友心裡在想什麼,一清二楚。秦惟堤配合地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秦惟岸過來坐,“一個人喝酒沒意思,你過來陪我喝幾杯。”
秦惟岸就是個外強中乾的二世祖,表面上敢跟秦惟堤叫板,實際上最怵他。秦惟堤一句話,秦惟岸乖乖轉了方向,朝秦惟堤走去。
陶酌身旁的空位最後理所當然地被謝臨瑾坐下了。
秦惟岸不滿,他也怵謝臨瑾,但還是壯著膽子問了一句:“臨瑾哥,你坐那做什麼?”
謝臨瑾抬起眼皮,慵懶散漫地看了秦家這個不爭氣的小兒子一眼,“喜歡。”
這句喜歡落在陶酌耳中,有了別的意味,胸腔裡的心跳聲鼓譟,快要漫過耳邊一切聲響。很快,她又覺得應該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秦惟岸沒想那麼多,將謝臨瑾的意思理解為——“我想坐哪坐哪,少管那麼多”的意思,訕訕地抓抓頭髮,又摸了摸鼻子,“我就問問……你愛坐哪就坐哪吧。”
有了秦惟岸的反應,陶酌更加確信剛才就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聚會繼續,玩的遊戲陶酌都沒玩過,跟著謝憑瑤玩了一兩局,她就尋了個理由下了場。
謝臨瑾不見了,陶酌的視線在屋內巡了一圈,最後在落地窗前找到了他。
陶酌走到謝臨瑾身邊,跟他一起看向窗外的花園。
十二月的南方,沒有北方的蕭索荒蕪,樹木草坪依然是綠的。草坪燈散發著柔和的暖光,像是點點繁星墜落地面。
抬頭望去,雪花像春天的柳絮,悠悠盪盪地飄落。
A市並不是個愛下雪的城市,這是陶酌來到A市的第四年,她見過的第二場雪。
作為南方人,陶酌對雪有一種莫名的嚮往,她往前走了幾步,就差將整個人趴在落地窗前,圓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片片飛揚的雪花。
謝臨瑾早就發現陶酌,故意裝作沒看見,想看她能憋到什麼時候才跟他說話。
謝臨瑾看著趴在窗前的人,這場無聲的較量,最後還是他輸了。
“走吧,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