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鋼琴課的小朋友是兩個星期前才來飛揚琴行上課的,原本是另一個女生負責教學。
教了兩個星期,那個女生受不住,自認能力不足,建議家長換個老師,家長一聽不高興了,認為她是在暗諷自己孩子沒天賦,指著女生鼻子罵,把她祖宗十八代都快罵遍了。
其他的老師要麼不願意接手,要麼是課程已經排滿。而陶酌負責的小女孩搬家了,換了另一家離家近的琴行上課,課表有空檔,於是這個新來的學生就這麼落到了兼職老師陶酌的手裡。
上課前就有不少老師告訴過陶酌,這對母子難纏,已經被好幾家琴行拉黑了,這才到飛揚琴行來上課,勸她慎重接手。
陶酌只是個兼職老師,沒有話語權也沒有選擇權,只能聽從琴行的安排。
真教上了,陶酌才發現老師們一點沒誇張。
還真是個熊孩子和太子媽。
一般上課期間,家長們都會坐在外面的等待區,不會干涉課程。這位太子媽偏不,她從等待區搬了張椅子,坐在了陶酌的身旁,一雙眼睛像是發著激光,死死盯著陶酌。
小朋友彈琴有飛指的問題,陶酌點出來提醒他,剛要給他示範正確的彈琴手型,就被太子媽打斷:“這叫飛指斷奏法,你是不是專業的啊?不會教別亂教!誤人子弟!”
陶酌一口氣悶堵在胸口,氣極反笑。
她的母親陶閆丹是老家師範大學音樂學院的老師,父親馬盛清經營一家音樂生藝考培訓機構,如此家庭氛圍下,陶酌可以稱得上是在鋼琴聲里長大的,眼下卻被質疑她不懂鋼琴,陶酌有一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
跟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就是在浪費精力,陶酌乾脆利落地起身,態度良好地對太子媽說:“如果您質疑我的能力,那建議您趁早換老師。”
太子媽用食指指著陶酌,“你們這些老師,什麼態度?說你們兩句就要給我擺臉色!”
陶酌不想為自己辯解,抬腳出門找人。
太子媽扯著她不讓她走,動靜太大,引得等待區的幾位家長都看了過來。
琴行老闆趕了過來,知道陶酌委屈,但對方也是交了錢的,只好勸陶酌先上完今晚的課。
陶酌:“加錢。”
老闆猶豫了一下,“行。”
五柳先生不為五斗米折腰,雖然都姓陶,但陶酌沒有這麼高尚的氣節,她選擇在金錢面前低頭,又回去上課了。
熊孩子彈了一會,彈煩了,用腳踹了鋼琴一腳。
陶酌伸手阻攔,卻被熊孩子咬了一口。
太子媽不僅沒道歉,還振振有詞:“我孩子還小。”
陶酌立刻找到老闆,說自己教不了,加錢也不教,趁早換人,她要下班了。
整個琴行沒有老師願意接手,老闆不停勸著陶酌,陶酌都不為所動。
老闆嘆一口氣,使出最後的殺手鐧,“你這樣是不服從工作安排。”
陶酌表情淡淡的,“哦,那我不幹了,你把工資結給我吧。”
看她軟硬都不吃,老闆轉頭給她結清了工資,讓陶酌走了。
走在回學校的路上,陶酌看著手背上的牙印,在心裡痛罵了一遍熊孩子和太子媽。
室友們驚訝於陶酌這麼快就下班回來了。
陶酌簡單講述了事情的經過,說到太子媽那句“飛指斷奏法”時,三個室友都忍不住笑了。
作曲系的學生,藝考是需要彈奏鋼琴曲目的,可以說寢室四人,沒有一個是對鋼琴無知的門外漢。
師佳笑得連遊戲都不打了,“這才是真正的陰樂,陰間的陰。”
因為太委屈,陶酌點了燒烤外賣,化憤怒為食慾。
吃撐了癱在椅子上,陶酌想著,之後她還要找個新兼職,不過臨近期末周,陶酌決定等下學期開學了再找,暫時休息一段時間。
陶酌沒想到,新的兼職卻自己找上了門。
謝憑瑤在“失戀”後,突然報了攝影班,每天帶著她的相機拍人像。家裡的長輩們都被她拍了個遍,保姆、司機也不放過,拍到後面,大家看見她就跑。
謝憑瑤想到了陶酌。陶酌長得漂亮,不同於謝憑瑤精緻如人偶的長相,陶酌有一種慵懶的、自在生長的美。
接到電話時,陶酌正好無事。聽完謝憑瑤的來意,沒有猶豫,陶酌立刻答應了。
見到謝憑瑤和她手裡的裝備,陶酌好奇地問:“怎麼想著學攝影了?”
謝憑瑤解釋:“因為鍾郵他被一家經紀公司簽了,之後要進組拍戲,我要給他當站姐!”
陶酌聽明白了,謝憑瑤在追了鍾郵幾個月後,選擇了一個天氣晴好的午後,對他告白了。鍾郵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自己簽了經紀公司,不能戀愛。謝憑瑤哭了兩天後,重新振作起來,逛了兩天的微博,大致瞭解了追星的規矩後,她決定做鍾郵的第一位站姐。
謝憑瑤拉著她在音樂學院的各個角落裡拍了不少照片,回家後挑了幾張她喜歡的,立刻修了出來,發給陶酌的同時,又發了朋友圈,向朋友嘚瑟自己的攝影水平。
謝臨瑾在回家的路上翻到了謝憑瑤的朋友圈。照片裡的陶酌有一種淡淡的慵懶的、遊離於世俗的喜怒之外的美,她就好像山谷裡的樹,沒有外力干涉,隨心生長。
前幾次見面,他沒怎麼關注過陶酌的長相,今天看到照片,才發覺自己錯過了好多細節。
這幾張照片一發,謝憑瑤曾經的高中同學找了上來,問她照片裡的女生是誰,願不願意做服裝模特。
謝憑瑤的同學最近折騰了個女裝品牌,看見陶酌的照片,她覺得跟自己的品牌非常契合。
收到消息的陶酌本來是準備拒絕的,她沒當過模特,怕做得不好,但看到對方開出的薪資,陶酌硬著頭皮答應了拍攝。
拍攝當天,謝憑瑤來接陶酌。一同來的還有秦惟岸,他也是在謝憑瑤的朋友圈裡看見了陶酌的照片,在花叢中流連多年的秦少爺,想到自己好像沒談過這款,求著謝憑瑤帶他一起去看拍攝,心甘情願擔下司機的職責。
陶酌平常愛穿寬鬆的衣物,衛衣和牛仔褲的搭配她百穿不厭,裙子在她的衣櫃裡更是稀有物。驟然穿上修身的裙裝,陶酌有些不自在,面對著鏡頭僵硬地擺著pose,好在謝憑瑤和秦惟岸在一旁不停地誇讚她,讓她很快找到了感覺,拍攝漸入佳境。
拍攝半程,秦惟岸接了個電話,抱歉地看向兩位女士,“我哥的召喚,我得先走了。”
謝憑瑤似乎司空見慣,擺擺手,“你快走吧,別讓惟堤哥久等。”
拍攝地是在郊外的攝影棚,不好打車,秦惟岸有些擔憂地問:“你們等下怎麼回去?”
謝憑瑤瞥了他一眼,理所當然地說道:“找我哥唄。”
謝臨瑾接到電話時,剛結束一場會議,從集團旗下負責汽車銷售服務的子公司裡出來,聽到謝憑瑤的使喚,有些無語,“謝憑瑤,我不是沒事做。”
言外之意是——不接。
又覺得對妹妹說話語氣有些嚴厲,緩了語氣給她出解決方案,“你給家裡司機打電話。”
謝憑瑤嘟著嘴抱怨:“司機悶死了,都不跟我說話。”
攝影師來喊陶酌去拍攝,陶酌沒看見謝憑瑤在打電話,拍著她的肩指指不遠處 ,“瑤瑤,我先過去了。”
謝憑瑤指指自己耳畔的電話,朝陶酌比了個“ok”的手勢。
謝臨瑾聽到了電話裡有些模糊的女聲,很熟悉,像是陶酌的聲音,“你在跟誰說話?”
“陶酌呀。”謝憑瑤不緊不慢解釋,“她來幫小莞的服裝品牌拍照。”
對面突然沒了聲音,謝憑瑤繼續說著:“你知道小莞嗎?是我高中的同學,她家好像是做閥門的……”
謝憑瑤滔滔不絕地說著,沒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謝臨瑾尋到間隙,乾脆利落地打斷:“不感興趣。”
“哦。”謝憑瑤看著不遠處在拍攝中的陶酌,“我不跟你說了,我去給司機打電話。”
“地點。”謝臨瑾在謝憑瑤掛斷電話前,冷不丁地拋出這句話,以至於謝憑瑤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你要來接我?你果然心裡還是有我這個妹妹的!”謝憑瑤有些不可置疑地問。
“想多了。”謝臨瑾看著車窗外極速向後倒去的城市街景,“別給自己貼金。”
謝憑瑤不信,只當是哥哥嘴硬,“嘿嘿,我知道的,你就是在關心我。”
“地點。”謝臨瑾打斷了謝憑瑤,又問了一遍。
謝憑瑤環顧四周,她也說不出具體位置,“我等下發定位給你。”
掛斷電話後沒幾秒,謝憑瑤的定位就發來了,謝臨瑾看了眼定位,讓司機改了路線。
謝臨瑾到時,陶酌在拍攝最後一套衣服。
是一件一字領針織裙,很顯身材。
工作人員蹲在陶酌身旁替她把領口往下拉,陶酌覺得有些暴露,“太低了吧……”
工作人員不解,這姑娘是有多保守,“這低嗎……?”
陶酌點頭,臉上的不自在更甚,“有點……”
說領口低,但卻沒幹涉工作人員的動作,乖乖地立在原地讓工作人員整理。
工作人員調整好了,“一字領就是要這麼穿才好看。”
目睹了全過程的謝臨瑾看著陶酌跟著工作人員走到鏡頭前。
不得不說,換種穿衣風格,真是將她的美麗和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配上她身上那股渾然自成的自由與率性,讓人覺得性感卻不低俗。
謝憑瑤站在一旁觀摩學習,想成為站姐的念頭早已在她心裡生根發芽,任何學習的機會,她都不放過。
拍完最後一套,陶酌去更衣室換衣服,謝憑瑤轉身想要陪她去更衣室,發現站在幾米外的謝臨瑾正插兜看著她們。
謝憑瑤跟陶酌說了幾句,一路小跑到謝臨瑾面前,“你什麼時候來的?”
謝臨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拍好了?”
“好了。”謝憑瑤說,“你等會就把我們載到濱江路吧,我替小莞請阿酌吃飯。”
謝臨瑾不置可否,看向妹妹,語氣坦然,“我也沒吃飯。”
“那你在附近找個餐廳吃飯吧,別餓著,把你餓壞了,家業要是沒人繼承,我就會沒錢花的。”謝憑瑤白了他一眼,她又不是廚師,沒吃飯跟她說有什麼用,她又不會做飯。
謝臨瑾無奈扶額,不知道是不是祖墳位置的問題,謝憑瑤有時候蠢得令人咬牙切齒。
“我的意思是,讓你帶上我。”謝臨瑾說。
“啊?”謝憑瑤懵了,謝臨瑾從來都不參與她的活動,上次秦惟岸生日他會去,還是因為賣秦惟岸大哥秦惟堤的面子。
謝臨瑾忍住彈妹妹腦門的衝動,“這頓飯我請。”
有人請客,謝憑瑤也不客氣,“那謝謝你。”
陶酌換好衣服出來,謝家兄妹正一起站在更衣室門口等她。猝不及防地看到靠在牆邊的謝臨瑾,陶酌嚇了一跳,看清是誰後,捂著胸口喘氣。
謝憑瑤挽住陶酌的手往外走,“走吧,我哥請我們吃飯。”
晚餐選在濱江路的一家西餐廳。
陶酌沒吃過這種高級料理,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不動聲色地將視線裡能看到的顧客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再學著他們的樣子對待今天的晚餐。
謝臨瑾看著陶酌的打扮,大衣下是一件白色衛衣和直筒牛仔褲,沒了攝影棚裡的性感,只剩下學生氣的青澀稚嫩。
不管是哪種樣子,都是他在日常生活裡少見的類型。
謝臨瑾第一次對異性產生好奇。
吃過晚餐,謝憑瑤吵著要去旁邊的商場逛街,陶酌累了一天,明天還有課,拒絕了她。謝臨瑾還有工作要處理,也拒絕了她。
謝憑瑤傷心了一會,囑咐謝臨瑾:“你先幫我把阿酌送回去。”
謝臨瑾面上掛著溫潤的笑,心裡想著用不著你提醒,“會的。”
司機張哥在後視鏡裡偷偷瞥了陶酌兩眼,這是他第三次見到陶酌。他沒有打探僱主私生活的癖好,只是工作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謝臨瑾會和一個女生如此頻繁的見面,下意識覺得陶酌是僱主的女友。
富家公子哥和青春洋溢的女大學生,富人圈裡多的是這樣的故事。
車上,謝臨瑾看向車窗上陶酌的倒影,悠悠開口:“為什麼會去當模特?”
想到陶酌今天拍攝時,因著裝而產生的不適與窘意,一看就是新手,謝臨瑾自然而然地認為陶酌是賣了謝憑瑤的面子,實際內心極不情願。
謝憑瑤還是太任性了。妹不教,兄之過。只可惜謝憑瑤不在這,沒法教育她。
謝臨瑾只能轉頭先勸上陶酌:“謝憑瑤被家裡寵壞了,你不用遷就她的任性,如果不好意思跟她直說,就來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陶酌理順了謝臨瑾的邏輯思路,為自己解釋也為謝憑瑤澄清:“我沒有遷就她。今天的拍攝是付費的,我想賺錢才接的。”
賺錢?
學藝術的學生,哪怕不是大富大貴,也是衣食無憂的。
看出了謝臨瑾眼裡的疑惑,但陶酌不打算說出賺錢的真實目的,“沒人會嫌錢多。”
很有道理,謝臨瑾點頭。
這就很好解釋了那天謝臨瑾看到的“飛揚琴行”的袋子了。
“你在琴行兼職?”
“之前是,現在不幹了。”陶酌看著謝臨瑾,“你怎麼知道的?”
謝臨瑾沒有自謙,毫不客氣地回答:“我有正常的思考與聯想能力。”
陶酌蹙眉,這話聽起來怎麼不太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