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裴則桉和賀知微相識,兩看兩相厭。
陸寶珍還記得,那時候的賀知微一直問她,為何會這麼聽裴則桉這個紈絝的話,還說要替她出頭,撕了那二世祖的真面目。
那時她們並不熟,其實現在也是。
陸寶珍從未遇到過如此熱情的姑娘,她不懂要如何回應陌生人的真誠,只是傻傻地想要解釋,裴則桉並不是紈絝,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可原來她的解釋只是個笑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兩人早已變了心思。
後來沒有一個人記得,她曾是裴則桉說過要娶的姑娘。
裴嶺芳見她沉默不說話,只以為自己戳到了她的痛處,頭一次在她跟前抬起了下巴,輕嗤道:
“果然是腦子不好,你以為這一年我二哥為何比之前還要混?還不是知微姐同他鬧脾氣離開了京城,他瞧不見人,自然也沒什麼心思好好過日子,至於裴陸兩家的婚事——”
裴嶺芳不屑的目光掃過陸寶珍的臉,在她腦袋上停了停,一臉嫌惡。
“我勸你自己想清楚,拆人姻緣可是要遭報應的,別仗著祖母喜歡你便死死抓著我二哥不放,難不成你以為壞了腦子,就能賴在我二哥身邊一輩子?”
陸寶珍垂下的長睫輕動,不知在想什麼,袖中的手狠狠攥緊又鬆開。
半晌,她才抬起頭,對上那道帶著嘲弄的目光。
“你這麼討厭我,為何不在大家面前同我劃清界限,反倒還次次收下我陸府的東西,同我賠笑道謝?”
似沒料到陸寶珍會說這樣的話,適才還在咄咄逼人的裴嶺芳一愣。
旋即她似想到了什麼,臉上因著怒意漲紅。
但陸寶珍卻沒有停,那雙清澈的黑眸沒有輕視和譏諷,唯有能映射人心的坦誠。
“我也討厭你,討厭你人前人後不一樣,只是你既收了我陸府送來裴府的禮,便不該對我如此姿態。”
“你狂什麼?要不是我裴府留下你,你眼下還不知……”
“是裴老夫人邀的我,不是你。”
陸寶珍認真道:“我陸府帶來的禮也沒想分給你,只是恰好你次次都在老夫人那,如今你既這般厭惡我,不如先將東西還回來,兩清之後,你再來說瞧不上我。”
裴嶺芳似被人瞧出了心思,怒意陣陣上湧。
她是二房庶女,雖後院未曾有過短缺,但有些好東西她若不爭,自是落不到她身上,更別提之前陸府還未沒落,這傻子身上多的是寶貝。
可如今陸家二老爺都被貶去了別處,這陸寶珍又是個撞壞了腦袋的,她自然不願意有這樣丟人的二嫂,也更不可能再將到手的東西還回去。
“我之前還當你是個傻子,如今一看,你機靈得很呢,以往那些怕不是你在我祖母和二哥面前裝出來的樣子,想要藉此賴在裴府吧?”
“裴三姑娘,請慎言。”
挽桑再也聽不下去,顧不上自家姑娘之前的叮囑,擋在了前頭。
“我們姑娘是裴老夫人請著來的裴府,如今留下也不過是在等老夫人身子穩當,裴三姑娘若有不滿只管去前頭開口,攔下我們姑娘算什麼本事?”
“你算什麼東西?”
裴嶺芳只覺失了臉面,可她到底還存了一分理智,不敢真抬手打過去,只將目光看回了一側的陸寶珍。
“說得這般硬氣,那你倒是走啊,如今我祖母身子都已經好起來了,你還賴在我裴府作甚?說來說去,還不是想等著親事落定,讓我二哥娶你?嗤,裝模作樣……”
“我會走。”
陸寶珍一雙手已經凍得冰涼,落在孤本的指尖像是有些麻木,怎麼用勁都感受不到疼。
裴嶺芳因著這話愣了愣,可旋即又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東西,憤怒消散,只餘嗤笑。
只是後頭的話來不及開口,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些不明之意。
“走去哪?”
幾人順勢望了過去。
是不知何時出了院子的裴則桉,撐著傘,眉宇間的懶散添了一層倦色,穿過雨霧緩緩行來。
適才被他把玩著的玉佩垂於一側,透著瑩潤,襯得來人矜貴傲然。
見她不語,那傘偏了偏,男人眉心輕擰,似不喜她的沉默,又開了口,“寶珍,過來。”
陸寶珍的腿下意識動了動,本能讓她想要聽話靠近,就和平日一樣,他一喊她,便能讓她心底生出點點雀躍,朝他奔去。
可這一刻,陸寶珍卻生生忍了下來,對著他搖了搖頭。
她不想過去,她也不打算告訴裴則桉她決定離開。
就像裴嶺芳不相信一樣,裴則桉也不會信。
他只會覺得她在無理取鬧,而後曲解她的意思,興許還會鬧到裴老夫人跟前,讓老人家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又跟著生出憂慮。
陸寶珍知道裴老夫人對她好,所以她不想要這樣。
“裴二哥。”
陸寶珍低下頭,只餘聲音響起,輕輕軟軟,好像和平日一樣,卻又有那麼些不一樣。
“這是裴二哥前兩日尋回的孤本,我瞧過了,正好今日還你。”
“你叫我什麼?”
裴則桉的聲音沉了沉,忽而有些冷。
第一次見到面前小姑娘對他的抗拒,他鬆開的眉心又擰了起來。
而更讓他不滿的,是這聲帶著疏離的裴二哥。
“寶珍,你喚我什麼?”
“裴二哥。”
陸寶珍長睫輕顫,不知他為何生怒。
以往叫他,除了則桉哥哥,便是玩鬧間的一句裴則桉,每每聽見,他都會抬手敲她的腦袋,說她沒大沒小。
眼下她不過是將稱呼換成了裴二哥,同旁人一樣,退回到原本該退回的位置,陸寶珍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陸寶珍越平靜,裴則桉心中的煩悶便越發躁動了起來。
他看了看她,而後又將目光落到後頭,那一直不敢出聲的裴嶺芳身上。
“你惹她了?”
“二,二哥。”
裴嶺芳縮了縮脖子,一時有些拿不準她這二哥的心思,正想逃走,轉眼卻又想起父親的叮囑,只得硬著頭皮搖了搖頭。
“有祖母和二哥這麼護著,我哪敢惹寶珍姑娘。”
裴則桉狹長的黑眸眯了眯,又看了這庶妹一眼,這才瞧回到面前沉默的陸寶珍。
未染蔻丹的手白皙乾淨,正拿著那本透著舊色的孤本,停留在上頭的指尖有些圓滾滾的,瞧著甚是喜氣。
裴則桉心中煩躁忽然散了幾分,勾唇笑了笑。
“祖母說你近來替她扎針耗費了不少心力,讓我今兒晚膳後帶著你上街瞧瞧,臨近重三,街上有不少好玩的東西,你乖一些,我帶你好好逛逛。”
“我……”
陸寶珍低著頭,正想說一句不用,便聽裴嶺芳忽然在她之前開了口。
“二哥,知微姐今日回了京城,你知道嗎?”
院中的一切好似靜了下來,唯有細雨輕飄,氤氳出層層迷霧,不知蒙了誰的眼。
默了一瞬的裴則桉唇角笑意淡了下去,眸中寸寸暗沉,再開口,滿不在乎的語氣裡夾雜著些許冷意。
“在寶珍面前胡說什麼,賀家的姑娘回京,要說到我耳中來?”
“那二哥可知曉,賀家準備讓知微姐定親,看上的是那伍家的少爺?”
裴嶺芳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再次硬著頭皮對上她二哥那透著寒意的目光。
“聽聞今日伍家便會登門,只等知微姐點頭,如今知微姐因著某人心死,想必這次回京,早就做好了一刀兩斷而後嫁人的準備……”
一股寒涼逐漸蔓延四處,壓得陸寶珍心口有些酸脹。
她眨了眨眼,模糊中瞧見裴則桉變了臉色,再不復適才的隨意,眸底生出洶湧,周身是滔天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