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學
百萬書友的精神家園

第3章

“總之我不需要你為了我做這些事!”沈亦謠背過身去,透過花窗看窗外一棵杏子樹。“輪迴轉世的辦法,我自己會找!”

裴跡之站在身後,眼底晦暗不明,“辭不辭官也是我的事。那是我的餘生,不是你的。”他垂下眼瞼,一字一句說得緩慢,“我的餘生,三年前就沒有你了。”

沈亦謠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明明沒有五感,卻還是覺得痛。

“就算是你的餘生,你也該為自己打算籌謀。不該這樣有一齣沒一齣的胡鬧。”

裴跡之搓著自己的手指,一下一下撥弄著指腹,“那你呢?沈亦謠。你是真的為我著想,還是隻顧著自己。”

沈亦謠陡然一驚,轉過身來,看見裴跡之目光深沉如墨。

他說,“你是想為我抱薪。還是想獨善其身,不願意背上今生債?“裴跡之一步步走上前來,壓迫著她往後退,”沈亦謠,你自己心裡明白。”

他同自己上輩子一定結了惡緣。

沈亦謠回答不了裴跡之的問題,負氣而走。在園子裡四處遊蕩。

她是想躲著他的。

自己又沒含冤又不含恨的,她就想老老實實恪守個做鬼的本分。

要裴跡之償還孽債,還是再續前緣,她都沒想過。

當年的事,她早就不怪他了。

裴跡之和梁國府,都對她有很深的誤會。

那年她意外小產,是因為裴跡之科舉未中,又跑出去浪蕩喝酒,她在城中找了一日,滑了一跤,跌落了腹中孩兒。

那一年她活得很痛苦,每日醒來,都會暗暗撫摸自己的小腹。

若是裴跡之爭氣些,若是裴跡之行事穩重些,都不至於此。

她終日散發披肩,倚在床頭,一想起來便暗自垂淚。

她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臉色,她裝不出來。

裴跡之在她面前越謹小慎微,越恭敬伺候,她越恨、越厭煩。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早些如此待自己?

她也恨自己、厭煩自己,為什麼自己不能再小心一些?為什麼那日非要去尋裴跡之?

也厭煩旁人,他們或是可憐自己,或是說些流言蜚語。女人落胎,是常有的事。他們說,她還會有孩子的。

但是懷胎四個月,她日日期盼著孩子能在自己肚子裡好好長大,她每日都會想起一個好寓意的名字,她集了個冊子,要自己慢慢想,要給他最好的。直到孩子沒了,她都沒能想好他的名。

她從未學過女紅,但那時候她和綠竹天天頭抵著頭,給孩子挑襁褓的花樣。她想用自己拙劣的刺繡,給孩子日後留一方小小的紀念。

她沒有心力再管府中事務,許氏把中饋收了回去。

她一日一日地頹喪下去,越來越瘦。裴跡之日日在床前守著她,他餵飯喂藥,她總是揚了碗,讓他滾。

說和的人越來越多,後來變成了說教。

為人妻子,不敬不順,像什麼樣子。

那是一場對她異常殘酷的凌遲絞殺,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人世間的好妻子、好母親都撲了上來,她們以身作則,告訴沈亦謠她品行不端,有悖女德。

所有人都有資格、有立場指責她兩句。

要她恭順、要她朝前看。

她把過去的愛恨埋在了那張病榻上,撕開痛苦的血肉,重新站了起來。

她不再爭辯,假裝一切都過去了。偶有人在她面前或是不小心提起孩子,或是避諱著什麼,沈亦謠只是笑著附和,都過去了。

其實她沒想通,真正想通是在很久以後,父親因病死在任上,半年後母親也憂思過度亡故。

一年之間,痛失雙親。她哭過之後,終於看清生命的本質。

每個人都在迎接死亡的路上,或早或晚。

最後那半年,她其實對什麼都無所謂了。她對裴跡之視若無物,不在意他是否願意讀書,是否耽溺聲色,是否要納妾。

許氏發現了他們夫妻失和,不管她是好言相勸,還是疾言厲色。沈亦謠都懶得與她裝了,她其實生活得很自在,想罵人罵人,想跑路跑路,不看任何人臉色。

所以她最後病死的時候,是沒有仇恨,了無牽掛地走的。

她無緣無故地回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

裴跡之在梁國府找了一圈,一無所獲。他自嘲一笑。

果然是沈亦謠。即便過了三年,即便做了鬼也要逃到天涯海角。

忽地,他腳步一滯,眼前書房裡一片昏黑。

長年不滅供奉沈亦謠的香燭熄了。

他緩緩閉上眼,漆黑的恐懼從腳下漫上來,一路衝上頭頂。唇色霎時變得慘白。

那是再次被沈亦謠拋到身後的預感。

他緩步走到靈牌前,桌上一片狼藉,蠟油在桌上凝成一片,滴落在地。

地上沈亦謠的牌位碎成了兩半。

夏夜涼風驟起,洞開的花窗將裴跡之鬢間髮絲吹亂,裴跡之握緊雙拳,手背青筋暴起,骨節咯吱作響。

他跪在地上,將亡妻的靈牌一塊塊拾起,抱在懷中。

全身氣力盡失,黑暗拖著他往地心裡墜。心頭最後一點希望被沈亦謠劈頭蓋臉澆熄。

她不願意再與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牽扯,認為她重返人世,徒增煩惱,是因為他日日夜夜的牽掛和祭奠。

她不要他的情,也不要他的償還、他的歉疚。

就連他三年來唯一憑弔亡妻的方式,她也要毀掉。

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沈亦謠心還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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