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正好,京城何府芙蓉院的書房裡,窗戶邊小桌几上伏著一個姑娘,睡得正酣。
九月,秋季已過半,院子安靜得很,連鳥兒的叫聲也無。
院裡的芙蓉花開得正盛,從那枝葉間脫穎而出的朵朵嬌花,嬌豔得賞心悅目,粉紅、粉白,深紅,沒有一朵顏色相同。
芙蓉院也正是因為院子裡有幾株芙蓉樹而得名。
秋高氣爽,一陣微風吹過,滿樹的花朵隨風搖曳,就如站在花枝上跳舞的仙子。
窗外一個小姑娘才五六歲,正把手裡的一朵粉色的芙蓉花,悄悄地插在窗內姑娘的髮髻上,然後笑嘻嘻看著自己滿意的傑作。
“玉娘,玉娘,快來,”遠處一聲輕柔地呼喚。
窗戶外面的小姑娘就跑開了去,“阿婆,玉娘來了。”
“你莫吵著沉魚姑娘。”
“阿婆,玉娘沒有吵,只是給沉魚姐姐戴了朵花花,最漂亮的花花。”
窗內的人並沒有受窗外聲音的影響,側了一下臉又沉沉地睡去。
那婆子對著小姑娘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別亂跑”,然後又埋頭去忙活手中的活計。
婆子姓曹,五十來歲的樣子,人稱曹婆子。
她是芙蓉院中的管事婆子,芙蓉院中只有二爺一個主子,侍候的人也少,除了兩個婆子幾個小廝外,就還有一個在書房侍候的丫頭。
另一個姓白的婆子今日被府中借調走了,因為芙蓉院裡的主子二爺不在京城,府裡這段時間又正在為籌備四爺的婚事忙碌。
曹婆子坐在院子門房的門口,一邊做著手裡的針線活,一邊注意著院子內外的情況。小孫女玉娘坐在旁邊,無聊地玩著針線篼裡顏色各異的碎布。
書房裡依舊沒有動靜,看來玉娘並沒有將那沉魚姑娘吵醒。
雖然說那丫頭只是老太太指給二爺的通房,還是當了五年通房沒有挨著二爺床邊的丫頭,可那也是這芙蓉院裡唯一的‘女眷’,還是敬著些為好。
滿京城都知道何府有個二公子,二十歲就中了二榜進士,人生得玉樹臨風,不說是京城面相學識最佳的男子,那也絕對排得上前五的。
何家門第不算高卻也不算低,可二爺就是親事不順,到了二十七歲還沒有成親。
就是因為這樣,何家二公子的名號更流傳甚廣。
滿何府的主子、奴才都知道這二爺身邊的丫頭都沒有一個的,除了小廝就是婆子,這沉魚算是唯一的姑娘。
往上數三十年,何府在京城也算高門,曾經的何家家主,也就是如今老太太的公公,二爺的曾祖父,曾做到了二品戶部尚書一職,還很得皇帝重用,當時的何家也曾是人們攀護的對象。
但那位二品戶部尚書只活了五十來歲,在做高官的黃金時期離開了人世。後來何府逐漸衰落,如今在京城只算一般的門第
幾年前去世的老太爺就在科舉上沒有建樹,蔭封的官職,營營一生,生前是四品太常府寺卿。
現在府中的大老爺何治安在鴻臚寺任職、二老爺何治方是衛尉少卿,兩人都是正五品官職,而且都不是要職。
孫子輩最有出息的要數二爺何亞原,才二十歲中了二榜進士,二甲十八名,如今在工部供職,雖說目前還是六品的主事官職,到底是進士出身,又還年輕,可謂前途無量,讓老太太看到了振興何家的希望。
二爺出生的時候就沒了娘,在老太太身邊養了十來年。
沒孃的孩子到底少了母愛,小時候性子十分孤僻,唯一喜歡的就是讀書,在家中也只與老太太親近些。
何家老太太來自於忠勇伯府,門第規矩本就重,早年又受婆婆影響甚大,更是個相當講究規矩禮數的人。
她認為‘不以規矩,不成方圓,此乃天地至理’,一個家族規矩不嚴定然不能長久。
她持家幾十年,從未要求兒孫不納妾,但成親前不能納妾,不能有通房,妾侍自然也不能隨意納,多納。
關鍵妻是妻,妾是妾,一定要分得明明白白,妻妾天生的主次不可顛覆。
為此,哪個兒孫在妾侍房裡一連留戀幾日,或一個月裡在妾侍房中的日子比留在妻的房中的日子還多,定會遭到她的訓斥;也絕不允許哪個小妾的衣食用度超過正妻,寵妾滅妻的事情她絕不允許發生。
規矩就是規矩,不容許任何人犯。
這十幾年下來,府裡成了親的男人,不論老少,最多也只有兩名妾侍。
二爺從小跟著老太太多年,受她影響最深。
二爺滿十八歲後,老太太曾為他張羅親事,他只說等他學業有成再說。
二十歲那年,二爺不負老太太厚望,中了進士二甲十八名,又通過了庶吉士的考核,正是風光無限,好說親的時候。
在這大周朝,百姓們對親事不僅要講門當戶對,而且還講究個‘順’字,就是兩家提及親事後,在三天、七天、二十一天內兩個家中沒有不順的事情發生,視為‘親順’,就可結親。
當時,二爺中了進士後,他親舅舅王家有意將女兒嫁過來,只是才提及親事十來天,二爺的外祖母就摔了一跤,三天後就去世,王家女要守孝不說,親事一提,外祖母就突然摔跤去世,親事視為不“順”,也就只好做罷。
次年老太太看中了張家女,張家女已經十七歲未定親事,因其母去世守孝耽誤親事。
老太太與張家老太太年輕的時候關係要好,又都見過兩家孫子孫女,都對這親事極為滿意。
張家女剛孝滿去老家看望外祖母,因為親事就從外祖母家趕回來,卻在回京城的路上得急症沒了。
幸好當時兩家的親事還沒有傳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老太太再也不許其他人提及,好像從未與張家有過聯繫。
張家老太太為此也怨上了何家老太太,說是何家二爺有克妻之命,將她的孫女剋死了,至於相交多年的好友都斷了來往。
府中知道此事的人,心中無不為二爺的親事搖了搖頭。
接連兩次親事不順,老太太就有意緩一緩,到廟裡去求見高僧尋求破解的法子,可那高僧說得不明不白的,只說破解的方法可能在身邊,在低處。
老太太回來想了又想,他們何家的門府本就一般,只求過門當戶對,也沒有往門第高的人家找,這個‘低’不知道要多低才算。
老太太想著心中十分不甘,兒孫中只有這一個優秀的獨苗。心思一轉,想在親事上面緩一緩,可二爺已經二十多了,還未通人事,就先給二爺安排了通房丫頭過來,想著等成親後再抬舉也一樣。
可二爺當時心思並沒有放太多在女人身上,先後送過來的兩個模樣嬌好的丫頭,只那兩丫頭性子都急,急於討好二爺,反而討了二爺的嫌被趕了出去。
後來,老太太就將自己院子裡的沉魚姑娘放了過來,就是看這姑娘性子實在。
這沉魚姑娘過來之後,二爺讓她在書房侍候,她一直也只在書房裡侍候,一步都未逾矩,也從未鬧過什麼妖娥子,一待就是五年,也就是現正伏在書房桌上睡得正酣的那位。
老太太將二爺的親事那一緩還沒有緩過一年,老太爺就突然去了,於是乎,二爺守孝三年。
守完孝的二爺已經二十有五,對於那些門當戶對的小姐來說,年紀就偏大了些,更就只能往低處尋。
這時,二爺的繼母二夫人方氏有意讓自己的親侄女兒嫁過來,方家門第自然不高,事到如今老太太也就默認了,那段時間方家女時常來府裡走動。
二爺倒沒說什麼有意無意,只是兩家才正式提出親事後三天,從來不怎麼生病的二爺卻大病一場,一病就是十來天。
這親事明顯又不順,老太太就再不讓二夫人提及方家的事,其他的親事也不好再隨意提。
後來倒又有人介紹一戶姓周家的小姐,說是門戶低了些,家中父親官位只有七品,長得卻相當水靈,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才造成十八歲了還沒有定親。
老太太派人去打聽一番,打聽回來的消息可真要把人氣死,原來那家周家是戶不守信用的人家,喜歡攀護。
周家是近兩年才來京城做官的,家中閨女原來在老家定了親,後來一家人來京城,閨女長得又水靈,就不願再與原來的人結親,退掉了原來的親事在京城左尋右找,想憑女兒攀一高門。
老太太一向自詡重情重義,又是最講規矩的人,周家的親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一晃又一年過去,今年三月二爺就去了外地公幹,至今未歸。
二爺的親事至今還是沒有著落,老太太心裡十分不得勁。
曹婆子想著嘆了一口氣,就連她自己的兒子與二爺年紀差不多,她的孫女玉娘都已經五歲了,老太太怎麼能不心急。
曹婆子與老太太共情了一把,又覺書房這位也太實心眼兒了些,這許多年都不曾有任何進步。
如果此時她能抓住二爺的人,老太太應該會網開一面,不會給送避子湯,先得了長子長女,一輩子就安穩了。
曹婆子心裡想著又不自覺的搖了搖頭,但好在這幾個月以來,這位好像沒有以前那麼講規矩了,話還是不多,卻活潑了些,膽子肥了些。
就如現在,伏在主子書房的桌几上,睡得明目張膽,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還有這半年裡,她無事總是睡到大家吃過早飯才起床,主子不在這院中倒也無人多嘴。
曹婆子心裡想的事一多,對周圍的事物警覺度就低了,直到幾人已步入院子中,才反應過來有人進了院子,忙丟了手中的東西,迎上前去:“二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