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鑾駕,來到太子東宮的門首。
朱元璋不喜歡太大的排場,左右也不必攙扶,從車上跳了下來。
反而是身體一向並不算十分好的朱標,在兩名隨從的攙扶下,也跟著下了車。
“奴才等參見陛下!”
東宮的兩名守門太監,急忙上前行禮。
還有一個太監,回身往裡就喊:“皇上駕到……”
但聲音剛起,就被太子朱標急忙揮手給截住了。
“老子要來探視自己的孫子,也需要通報的?”
知子莫若父。
果然朱元璋一臉的不快,瞪了小太監一眼,揹著手跨過東宮的門檻,往裡走去。
嚇的小太監出了一身的冷汗,跪在道旁直打哆嗦。
“標兒,雄英前幾天跟咱一起吃飯的時候,還因為老子讓他讀書,愣是拔了你爹十幾根鬍子!”
朱元璋緊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朱標:“短短幾天的功夫,還能脫胎換骨了不成?”
朱標這幾步走的急了,多少有點兒喘息,稍微緩了緩才笑著說道:“反正是不但好學,而且聰敏。”
“多難的背的古訓,多難參悟的道理,用不了多大會兒,都理解了!”
朱元璋滿腹狐疑,怔了幾秒鐘,撓了撓花白的頭皮:
“也保不齊!咱放牛當和尚的時候,又有誰能想到有朝一日當了皇帝?”
“我老朱家的種,玩的就是個出其不意,飛天化龍!”
朱雄英雖然並不是唯一的皇孫,但他是唯一的皇長孫。
朱標是唯一的兒子,其他人在朱元璋眼裡,都是皇子,而不是兒子。
皇長孫朱雄英的地位,在老朱的心中和別的皇孫也有著根本的不同。
兩人邁步進了東宮,朱標緊緊跟隨在朱元璋的身後,對所有的東宮門人都做了噤聲的手勢,讓他們不要聲張。
朱元璋揹著手,大踏步往書房走去。
東宮是他來的最勤的地方,他對東宮的熟悉,不亞於馬皇后的坤寧宮。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剛跨過門檻,便聽到了明亮清脆的讀書聲。
朱元璋抬頭,只見六歲的長孫朱雄英正在內書房裡來回度著步子,煞有介事的揹著手。
徐達、胡惟庸、李善長和劉伯溫四個人並排坐在四張椅子上。
“他孃的!到底是他們給咱孫子上課呢,還是咱孫子給他們四個老傢伙上課?”
朱元璋低聲嘟囔了一句,還是駐足不前。
只聽朱雄英沉著自若的講解著: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天道講究減少多餘的來彌補不足的,保持一個大自然的平衡。”
“可是人道呢,卻恰恰相反,逮著窮困不足的使勁剝削,來供養那些富足有餘的人!”
“這樣只能加劇社會的矛盾,最終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
朱雄英所講的這一段,正是《道德經》裡的名言名句。
但說者無心,聽著有意。
朱元璋面色一變,站在那裡半晌不說話。
“他孃的!這小子是真聰明呢,還是碰巧了?”
朱元璋回頭看了朱標一眼:“你老子小時候放牛,遇到風調雨順的年成,草豐盛了,牛就多了起來,最後還是把草給吃下去了。”
“相反的,要是遇到乾旱,草不夠吃了的時候,牛就會跟著減少。”
“可不就是俺孫兒說的什麼‘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朱標的心中一動,已經預感到爹爹朱元璋是把兒子朱雄英的話,跟當下的時局聯繫了起來。
果然!
朱元璋往地上啐了一口:“人呢!倒好!”
“那些富足的官員們,反而可勁的貪汙,逮著本來就窮苦的老百姓使勁的剝削!”
“這是有違天道的!”
朱元璋對貪官汙吏深惡痛絕,說再加上近段時間四川起義讓他心煩意亂,所以說到這裡的時候不覺大怒,嗓音也提高了不少。
“皇上來了!”
“皇爺爺來了啊!”
朱雄英和徐達等四名老臣聽到朱元璋的聲音,急忙起身來到外間,躬身行禮。
“臣等拜見陛下!”
“孫兒雄英,給皇爺爺請安!”
朱元璋擺了擺手,讓幾人平身。
“孫兒,剛才的那段,是誰讓你提前準備好,逗你皇爺爺的心坎兒?”
“是李秀才?還是牛鼻子?”
朱元璋看到朱雄英雖然只有六歲,滿臉的稚氣,但卻穿著乾淨,彬彬有禮,比之以前那副頑劣的模樣天壤之別。
所以不覺間心情大好,一把將他拉在眼前,抬頭看了看李善長和劉伯溫,笑著問道。
劉伯溫當先笑著說道:“陛下想多了。這段《道德經》,臣確實打算教給雄英的,可是沒想到雄英小小年紀,不但已經背誦如流,而且還能深通其中的奧義,大出臣之意外!”
朱元璋驚愕半晌,搖頭道:“這些拗口彆扭的古文,咱看了一遍都頭疼,他一個六歲的孩子,難道學問超過了他爺爺?怎麼可能就背誦如流了?”
朱標在旁,往前走了一步賠笑說道:“父皇,別的孩兒不敢說,至於這《道德經》嘛!”
“雄英確實早在三日之前,就跟隨著先生學會了,倒背如流也毫不誇張。”
“父皇要是不信,只管讓他當著你的面再背一遍。”
朱元璋嘿嘿一笑,環顧了一圈徐達、劉伯溫等四員老臣,又回頭看了看朱標。
“咱想要檢查孫兒的功課,也不在這《道德經》上,你們別想讓老子鑽了你們的套兒!”
“再說了!拘泥古文,不懂得隨機應變,那是木頭!”
“背誦不足為奇,能活學活用,靈活變通,才彌足珍貴來!”
朱元璋才來太子宮,聽到朱雄英講解的《道德經》,觸動了他治國的心事。
但他並不相信原本頑劣不堪的朱雄英,真的脫胎換骨,涅槃重生了。
多半是劉伯溫跟這幾個老臣設謀,讓朱標喊我來,給雄英出彩的機會吧!!
我老朱一輩子玩的就是真實!
你們別想糊弄我!
朱元璋底下頭,看著一臉童趣的朱雄英:“我來考考他!”
徐達跟李善長對望了一眼,兩人一齊看向朱標:“陛下前來,不會是為了國事來尋我們吧?可否先論國事?”
朱標眉頭微微皺起:“是呀!父親。四川的叛亂,不可耽擱,不如……”
劉伯溫微微帶笑,看著朱元璋,一言不發。
“不妨事!”
朱元璋大手一揮!
“幾個跳樑小醜而已!”
“既然老子是從一隻碗幹起來的,自然就有制服一隻碗的本事!不然的話,這個天下老子也坐不穩!”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朱雄英,說了一句讓四大臣震驚的話:
“咱可不想萬一哪天老子突然嘎巴嚥氣了。把碗傳給不肖後輩,後輩卻給老子打的稀巴爛!”
“陛下春秋鼎盛,何必說這種不祥之語……”
胡惟庸驚惶的拜伏於地。
徐達等三名老臣,也一齊跪下:“陛下洪福齊天,武德蓋壓九州,自然福壽無疆,千萬不可輕言生死大限……”
朱標情急之下,又咳嗽了兩聲,也上前挽住朱元璋的胳膊:“父皇,你說著話,讓孩兒無地自容了!”
朱元璋見群臣驚惶,場面空氣瞬間緊張起來,忽然哈哈大笑!
“你們這智謀,都在咱的頭頂上!”
“人生哪有活萬年的?活萬年的那是王八犢子!”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又能怎麼樣,該嗝屁的時候誰都留不住!”
“咱就是隨口說說,看把你們緊張的,真真是沒出息!”
四名重臣見朱元璋滿臉笑容,營也便紛紛起身,站在一旁。
反而是六歲的朱雄英,面對朱元璋所說的虎狼之詞,不但沒有驚駭之意,甚至面色從容,鎮定自若的宛若跟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兒一般!
皇孫的這份定力,就算是老皇帝,也未必趕得上啊!
四大重臣心中暗暗佩服!
朱雄英確實沒有聽到朱元璋說的話。
因為我就在朱元璋說要考考他的時候,朱雄英的思路就被【壽命系統】給截胡了。
【壽命系統:氣運任務小提示!】
“我趣!”
“這系統這麼體貼的麼?氣運到來的時候,還能給我提示?”
當朱雄英看到系統提示的小按鈕時,果斷按了下去。
【直面雄主,鴻運當頭!】
【誇讚朱元璋:可獲得十天壽命!】
【震驚朱元璋:可獲得六十天壽命!】
【智慧碾壓朱元璋:可獲得九十天壽命!】
朱雄英忽然感覺到一絲窒息,強忍著繼續看下去。
【打臉朱元璋:可獲得三百天壽命!】
臥槽!
系統啊!你有沒有搞錯?
是朱元璋考我,不是我考朱元璋!
弄反了吧?
朱雄英的剛要罵上一句的時候,系統忽然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不見了。
但系統的聲音,卻遙遠而又清晰:“若能完成高階任務,則自動獲得低階任務的所有獎勵!”
朱雄英的心頭忽然又湧動起一絲喜悅:
“這麼說來,只要能打臉朱元璋,不但可以立獲300天壽命,還能把碾壓、震驚、誇讚的獎勵全部收入囊中?”
“300+90+60+10=460天?”
臥槽!
一年多的壽命啊!
太誘人了!
這得多享受多少的榮華富貴?
朱雄英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老爹朱標投過來的眼神。
“……”
朱標站在朱元璋的身後,並沒有說話,卻將右手攥成拳頭,在空中晃了晃。
給了個“加油”的手勢!
“行了!這回妥了!”
原本心裡還有幾分懼怕的朱雄英,此刻心裡變的穩如泰山。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活命,也只能忍痛打臉老朱了!”
“潑天的富貴,我不能瞪眼等死啊!”
朱雄英抬頭看了看雖然花白鬍須但雄風依舊的朱元璋,暗暗賠罪:“老朱,別怪我。我不打臉你,我就沒有壽命……”
作為一個穿越者,他當然知道朱元璋對朱標的疼愛到了何種的程度。
莫說老爹只是罩著自己,就算他想要造反,爺爺朱元璋也會不辭勞苦扛起大旗親任大將軍衝打頭陣!
有朱標在旁看護,就算我朱雄英折騰出花來,老朱也不會拿我怎麼樣!
不對!是不敢把我怎麼樣……
他當然知道,原來宿主的那個小兔崽子,已經把朱雄英的名頭給壞完了。
要不是看在朱標的面子,恐怕朱元璋也不會親自來太子宮,還要考考他。
……
太子宮後書房裡。
朱元璋坐在上首,太子朱標站在他身後。
左邊站著徐達和李善長,右邊站著劉伯溫和胡惟庸。
“我來考考你。”
朱元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之後,隱去了臉上的笑容,但語氣依舊和藹。
“不用你來考我,我來考你!”
六歲的朱雄英,忽然面色嚴肅的站在朱元璋的面前,雙手揹負,大有君臨天下之感!
“呃……啊?”
朱元璋還沒完全消失的最後一絲笑容,僵在了臉上,整個人都愣住了。
徐達等四個重臣,差點跪了下去!
就連太子朱標,心跳也突然加速,感覺這會兒要是一張嘴,沒準那顆心會順著嗓子眼蹦出來。
“我來考你,看你能不能治理天下!”
六歲的朱雄英,語氣變的嚴肅而莊重。
如果不是他站著也不過才到朱元璋的膝蓋那麼高,聲音裡更是充滿了童稚之氣。
恐怕沒有人敢相信,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竟然當面衝撞大明帝國的開過皇帝,甚至對他能不能治國提出質疑!
那可是一刀一槍博得天下的馬上皇帝!
那可是殺人如麻,心毒手狠的一代雄主!
徐達的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剛要探手拿手絹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絹早被跟他緊挨著的李善長“捷足先登”了。
“難道咱們才教了一天的學生,就要當帝師了?”
李善長將徐達的兜裡微露的手絹抽在手裡,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遞迴給徐達的時候,悄聲說道。
“伴君二十年,還從來沒有人敢在皇上的面前這麼倨傲……”
徐達緊緊皺起了眉頭。
劉伯溫抬頭看了看面色煞白的朱標,輕輕嘆了口氣。
胡惟庸假裝擦嘴,用寬大的袍袖遮住了嘴巴,低聲嘟囔道:“這小傢伙,到底是在挑戰皇上脾氣的上限?還是忍耐的下限?”
書房裡的空氣,突然變得彷彿凝固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
只能聽到朱元璋粗重的呼吸,還有朱雄英手指互彈的“邦邦”聲?
“我的天!這小子還在打響指?”
“你真的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
朱標看到兒子那副泰然自若,從容鎮定的模樣,腦瓜子一陣嗡嗡響,幾乎昏暈了過去。
除了朱雄英,所有人都低下了頭,不敢看朱元璋。
“要爆發了……”
就連朱標在內,都覺得現在的安靜,不過是暴風雨到來前的片刻孤寂。
“雄英啊!雄英!”
“早知道你還是像以前那樣頑劣,沒有絲毫的改變,我就不帶父皇來看你了!”
朱標抬頭看到朱雄英面帶無邪笑容的那張臉之時,忽然有種仿若失去的痛感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