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堂屋很大,摆设却很简单,除了旺小山坐着的那张长沙发和沙发旁边一张用木板自制的土茶几外,就只有一张大圆桌和十来张小木椅,还有一张带抽屉的很旧的书桌。书桌上除了几本革命书籍外,还有一个暖水壶,水壶旁边摆放着一个铁制的脱了漆的茶盘,茶盘里放着十来个廉价的茶杯兼酒杯。至于墙上,那就更简单了,除了几张样板戏画报和一张伟人像外,什么也没有。
虽然整个堂屋就这么点摆设,而且所有的家具除了那十来张小木椅外,在旺小山眼里都显得很土气,但卫生却搞得顶呱呱的,不仅地上干干净净,桌子椅子沙发上也很干净。这一点和普通农家有明显区别。在王小山看来,卫生搞得好除了家里人爱干净外,恐怕还与杨成安是村支书有关。因为是村支书,因公因私上门来找他的人肯定不少,所以家里非得搞干净点不可,否则他这支书在别人面前脸上无光不说,也没有脸去要求别人注意卫生什么的。
坐在这宽敞干净的堂屋里,旺小山一时间心里舒服到了极点。老实说,这堂屋比他在厂里的整个家还要宽,再加上两边的几间睡房和后面的一间大厨房,那就更宽了。
这大概就是农村和城市的区别吧,城市也许啥都比农村好,但唯独这一点,也许永远无法和农村比。
“小山呀,咱爷俩一路走来嘴就没停过,你一定渴了吧,来,先喝杯水。”杨成安说完,走到水壶边,准备给旺小山倒杯水。
旺小山赶忙站起来,快步走到杨成安身边,微微地弯着腰,满脸笑容地说:“杨叔,我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所以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客人看待。再说我父母双亡,如今无爹无娘的,你干脆就把我当半个儿子好了。”说完拉着杨成安的手走到沙发边,请杨成安坐下。
杨成安坐下后,旺小山走到水壶边,拿起茶盘里的一个茶杯,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水还挺热的,然后走到杨成安身边,腰一弯,双手恭恭敬敬地将水递给杨成安。
杨成安没想到旺小山嘴这么甜,还挺懂得礼数,乐得嘴都歪了。
他接过水,连声说好。
旺小山这才给自己倒一杯水,然后拿着杯子在杨成安身边坐下。
杨成安喝了一口水,这才回过味来,不由得咧嘴一笑,心里暗骂道:小兔崽子!干吗只当我的半个儿子,这不明摆着是要当我的女婿吗。
他非常满意地看了旺小山一眼,然后一口将杯里剩下的水喝光。
不管旺小山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杨成安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喜欢他了。
看来这小兔崽子不仅嘴巴甜,还挺有心计,脸皮也够厚,果然是块难得的好料。
既然是半个儿子,再把他当客人那就显得太见外了,于是杨成安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往沙发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吩咐道:“小山呀,去帮我再倒杯水来!”
旺小山答应一声,赶忙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拿起杨成安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屁颠屁颠地向水壶走去。
他又倒了大半杯水,然后双手拿着杯子走到杨成安身边,轻轻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杨成安放下二郎腿,刚要伸手拿杯子喝水,门口便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死老头子,哪有你这样待客的,让客人侍候你,你倒好,坐在那里像个土财主!”
旺小山扭头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女人,像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女人走到杨成安身边,略略一弯腰,伸手揪住了杨成安的耳朵。
杨成安唉哟一声,接着便连声求饶起来:“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别揪了好不好,再揪耳朵就掉了。”
女人这才把手松开,接着手指往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戳,笑骂道:“你这死鬼,这么厚的皮还怕痛!”
“这跟皮厚皮薄有什么关系,耳朵就这么点肉,哪有不痛的道理,要不你让我揪一下试试。”杨成安一边用手轻轻地揉着被揪得发烫的耳朵,一边反驳道。
一旁站着的旺小山,差点笑出声来。
他就算再傻也猜得出来,这女人一定就是杨成安的老婆。
只见女人白了杨成安一眼,小声骂道:“只怕是别人揪着舒服,我揪着痛吧。”
杨成安一听这话,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连脖子也跟着红了。
“死老娘们,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些什么!”杨成安板起了脸。
女人不再说什么了,把目光集中到了旺小山的身上。
“阿婶好!我叫旺小山,是刚来的知青。”旺小山急忙自我介绍。
女人仔细地打量了旺小山一下,见他长得有模有样的,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笑容满面地问道:“孩子!是从县城来的吧?”
旺小山摇了摇头,说:“阿婶,我家住在省城里。”
“原来是从省城来的呀!”女人说完拉着旺小山的手,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心疼地说:“真是难为你了,咱这山沟沟可不比省城里,不仅干活累,往后的日子还苦着哩。不过孩子你不用怕,有阿叔阿婶在,保管苦不了你。”
她话音刚落,杨成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瞪着双眼骂开了:“臭老娘们!你又胡说些什么,人家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吃苦受累了?我再提醒你一次,再不管好你那张破嘴,早晚非吃苦头不可!”
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伸了一下舌头,不敢吭声了。
旺小山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成安见女人不吭声了,便拿起茶几上的杯子,一口气将里面的水喝光,然后往沙发靠背上一靠,又翘起了二郎腿。
“我说老婆子,你长点记性好不好,是不是嫌那张破嘴惹的麻烦还不够多,还想再惹点。实话对你说吧,要不是因为我大小是个支书,你们家又是八辈子贫农根正苗红,就凭你这张嘴早不知道会得罪什么大人物,哪还过得这么轻松!”
女人一听这话,又有些不服气了,冲着杨成安翻了下白眼,冷冷地回敬道:“是是是,全都是因为你这支书罩着,我才过得这么轻松,你的功劳大得很,这个家全靠你,行了吧!”
杨成安气得两只眼睛又瞪了起来。
旺小山怕老两口再这样下去非吵架不可,于是双手抬起往下压了压,先是对着杨成安,笑眯眯地说:“阿叔,阿婶是无心的,以后多注意点就是了。”然后又对着女人,同样笑眯眯地说:“阿婶,阿叔提醒得对,以后当着外人的面说话真的得注意点,我在城里这样的事见多了,因为一句话不对就被开会的人还真不少。”
这下老两口一齐把目光集中到了旺小山的身上,都觉得他说得在理,不禁连连点头。
“老头子,你看这孩子多会说话,简直就跟亲儿子似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那该多好!”此时,女人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线,看那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喜欢旺小山了。
杨成安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旺小山的肩膀,有点得意地说:“老婆子,你还真说对了,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亲儿子!”
女人高兴得连连点头。
但仅仅几秒钟,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睁大眼睛看看旺小山又看看杨成安,猛然间发现这一老一少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脑袋立刻轰的一下,马上就感到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起来。
她手捂着额头摇晃了几下,感到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下可把杨成安和旺小山吓坏了,俩人手忙脚乱地把她从地上搀起来,然后让她坐在沙发上。
“老、老婆子,你怎么了?是、是不是有什么病了啊。”杨成安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问。
“阿叔,要不我们送阿婶去公社卫生院看看吧,不行就送去县里。”旺小山提醒道。
就在这时,女人缓过气来了,二话不说,抬手一巴掌打在杨成安的脸上。
这一巴掌把杨成安打得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耳朵嗡嗡地响。
他用手捂着半边脸,两只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莫名其妙地盯着女人问道:“老婆子,你你、你不会是发神经了吧?”
此时,女人已气得浑身发抖,凶得就像要把老公一口吃了似的。她指着杨成安的鼻子,厉声骂道:“我发神经!我看是你发神经才对!不要脸的老色鬼,当初骗我说绝对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现在怎么样,没碰过别的女人,这么大个儿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事你要是不给我讲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这劈头盖脸一通骂,把杨成安给骂胡涂了,瞪着两眼看着女人,一时间硬是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旺小山反应过来了,知道是杨成安刚才的话,引起了女人的误会,把他当成老公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了。
于是,他急忙解释道:“阿婶,你误会了,不是那么回事,我和阿叔今天才刚认识,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女人就冲着他摆了摆手,强忍着怒火说:“孩子,你不用解释什么,儿子找老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不要脸的死老鬼!”
女人说完站起来,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直到走出门了,杨成安才反应过来,于是快步向门外追去,在院子门外追上了女人,一把将她拉住,然后向不远处的一棵野梨树走去。到了野梨树下,看看四周无人,他这才小声骂道:“吴秀芝,你他妈的胡说些什么?你给我听好了,这孩子的父亲是烈士,母亲也不在了,他是主动放弃工作,要求来上山下乡的。公社让他来我们这里当老师,只是暂时的安排,干好了肯定前途无量,干得再差回去也还是个拿铁饭碗的公家人。人家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也难找,如今让我们碰上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反正我是动了心思了,正寻思着让二丫头跟他好哩,这样一来,二丫头一生有了依靠不说,我们老两口将来说不定还能去城里享享清福。”
杨成安的这番话,使他老婆吴秀芝一下子懵了,半张着嘴,硬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吴秀芝才回过神来,两眼睁得老大,盯着杨成安问道:“老头子,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杨成安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吴秀芝还是不相信,但仔细一想,她相信了。因为杨成安既然想把二丫头玉兰嫁给旺小山,那就说明他所说的是真的,否则他这种想法,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乱伦。
这样一想,她心里的火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脸上也马上现出了欢喜的笑容。
吴秀芝的脸上之所以现出欢喜的笑容,那是因为她第一眼看见旺小山就喜欢上了。现在听老伴把旺小山的情况这么一说,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旺小山的各方面条件,别说是在农村,就算是在城里也是少有的。真要能成为她的女婿,不把她这丈母娘乐得东南西北分不清才怪。
但吴秀芝在老公面前是从来不会彻底服输的,就算明知是自己错了,也要想方设法找回几分面子,于是用手指在杨成安的脑袋瓜上戳了一下,反怪道:“这事都怨你,为什么不讲清楚,害得我白生一回气,差点气得半死!”
杨成安嘿嘿一笑,说:“谁叫你听风就是雨,根本就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算是气死了,那也是活该!”
此时的吴秀芝,已经没有兴趣跟老公打嘴巴仗了,一门心思全都集中到了旺小山身上,见旺小山还在堂屋里,连想都不想就转身快步向堂屋走去。
她要抓紧时间向旺小山道歉。
因为一场误会,她担心自己在旺小山的心里,八成跟母老虎差不多了。旺小山一旦对她敬而远之,说不定就不敢追玉兰了。再说学校里还有个名叫韦慧的女老师,年轻漂亮不说,还是响当当的“红五类”,是大队韦主任的侄女,旺小山一旦被这女老师迷住,对她的宝贝女儿玉兰来说,绝对是个威胁。
因此她必须先把旺小山稳住。
再说旺小山一个人在堂屋里,真的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想马上去学校报到,又觉得不辞而别有失礼貌,呆在堂屋里傻等嘛,又怕引起更深的误会,甚至会弄得这个家鸡飞狗跳。
就在这时,吴秀芝像一阵风似的走进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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