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郑煜是兄妹。异父异母。他年长我十岁。
和远村是地图放大到极限才能找到的一个小点。我的妈妈会在赶集时卖两大桶黄豆,换取我们微薄的生活费。她十几岁就被哥嫂远嫁给了四十多岁还打光棍的唐木匠。
我两岁的时候,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去邻村做活的唐木匠回家途中被汹涌的河水卷走,再也没能回来。
村里人排外,说我妈妈外乡人克夫,丈夫才死就穿得花枝招展的去集市上勾搭男人。大人孩子都对我们避而远之,却也常有喝醉酒的男人半夜把木窗和门砸得摇摇欲坠。我妈妈总是死死地抱着我,有时我吓哭了她也跟着哭。
5岁那年,有个流浪歌手背着大吉他出现在村子里。他提着一个墨绿色的巨大的旅行袋,身后跟着十五岁的郑煜,眼睛乌黑发亮,紧抿着薄唇,要不是剔得有点短的头发,看上去像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身上衣服陈旧而宽大,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他格外瘦。
他们在集市上铺开一块发黄的布,就开始弹吉他,唱歌。时而是沙哑的成熟男人具有张力的低沉声音,时而是还未彻底脱离童稚的少年清亮的嗓音。没人给钱,大家都穷得叮当响,但渐渐地有人开始给他们扔点吃的,几个馒头、一碗饺子、几个水果。
后来,流浪歌手带着儿子住进了我家。
他把脖子上戴的那条磨得发白光的银链子放在我手心里,笑得时候眼睛弯弯的,很温柔。
“你叫甜甜对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你的哥哥郑煜。”
妈妈推搡着把我往前带,让我叫他爸爸。我低着头,死死地拽着桌子腿,一步都不肯往前。
郑煜走上前来拉住了她,“妈妈,让妹妹熟悉一阵子再说,别吓到她了。”然后靠近我低头说了句话。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像一缕轻烟弯弯绕绕地滑进我心里。
他说,“妹妹你别怕,以后哥哥会保护你的。”
那一刻内心涌起的踏实感,我后来一直都记得。
虽然我不敢抬头看他们,可窄窄的房间里多了两个高高大大的人,看上去还那么和蔼、温和。
我突然就松了一口气,私心地想着以后隔壁小虎再也不能一边追着我丢石块一边骂我是丧门星了。
我想妈妈也是这么想的。以为踏实的生活终于要来了。
司机送我到楼下的时候,何如意已经在门外等我了。她养尊处优多年,家境又好,快五十岁的人了面貌如四十出头,肤白发乌,眉眼处和郑煜神似。
她一见我就笑了,颊边梨涡隐隐,亲昵地抱住我往里走。
“红烧肉早做好了,还给你炖了燕窝,一会你哥也回来。”
我正诧异他此刻人在南方路演,何姨又说,“他怕你受委屈,一早改了机票,过会儿该到家了。”
我看手机,没新消息进来。和他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我发的那条:“我不想再假扮你女朋友了。我要离开这里。”
何姨挨着我坐下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拽了拽袖口和她错开一点点距离。
黑色长衬衣下,手臂上数条青紫的痕迹还没消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