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多水多江。但又无大江大河。
所以人们常常传说蜀中多蛟而无龙。
之所以这么传说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巴蜀之地,自古以来,便不是那从龙之地。没有做过国都,也没出过君王。
不知是否恰巧因此,蜀中灵气不被龙气瓜分。造就了蜀中的人杰地灵。江湖中众多名声赫赫的剑道一脉执牛耳者,大多便出自那大名鼎鼎的蜀山。
纵观江湖数百年,无数宗门盛极一时,却又阻挡不住时间长河的流逝。但蜀山剑门却不同,坐落在高耸入云的蜀山之上,神秘而久远。每逢数十年,每当人们觉得蜀山剑门声势渐弱之时,便会有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天下的剑仙下山入世,提醒着整个江湖,这天底下用剑练剑的祖宗到底是谁。
如此这般下来整整二百年,纵是再眼高于顶,打败天下无敌手的武道天才也不得不承认,只要蜀山剑仙不出世,自己便一朝不敢妄称登顶于江湖。
之所以蜀山剑仙辈出,是因为其严苛至极的修行之法。蜀山十年一次开门收徒,不论是收徒百人、千人、或是万人,所有门徒皆是一视同仁,传授之法一模一样,纯凭个人天赋高低,悟性高下。七日一大比,三日一小比,胜者继续留在山门修行,败者则即刻下山。
千百轮的筛选,仅留下数十人拜入山门,得其蜀山真传。而这数十人之中,又只有两人可被当代掌门剑仙收为亲传子弟,随后真子、假子之间还要经过数年的比拼高下,方可分出一人被誉为当代蜀山剑首,代表蜀山与天下武林一较高下。至于其余数十人嘛,便是身为剑侍,做为此二人磨砺剑道的锉石。不过若是因此便小觑了这数十位的剑术,那可就有瞧不起蜀山一脉的意思了。
传闻数十年前便有一个恶名远扬的江湖魔头看不惯蜀山高高在上的仙人做派,妄图打上山门,谁知刚刚走到半山腰,便有一名自称蜀山当代排名前十的剑侍拦路,此魔头不屑至极,声称自己是来与当代剑首一较高下的,什么狗屁剑侍,赶紧滚远点。话音刚落,便被这名剑侍气势一剑更胜一剑的九剑斩掉头颅,落了个身首异处。
但就是这样的蜀山剑门,二十年前却传出了一件让江湖笑掉大牙的事情。当代即将成为剑首的真子,竟然为了一个乡野村妇,弃宗门而去。不知所踪。这让蜀山剑门的声望一度跌倒了谷底,好在当代假子下山之后力挽狂澜,才算没有让蜀门彻底失了面子。
京城郊外有一处村落,名为花篱村。二十年前,村东头来了一对外乡的夫妇,在村子里建了一处茅屋定居此处。男子有个奇怪的姓氏,姓羊,名叫元武。羊元武一来到村子里便备受瞩目,是因为他身长七尺八寸,龙章凤姿,惹的村里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子魂牵梦绕,仅是远远看上一眼,便是脸红心跳。
奈何这羊元武已经娶妻,让十里八乡的女子心碎不已,许多女子盼着哪怕做个妾也好。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羊元武二十年来与相貌平平的妻子伉俪情深、如胶似漆,丝毫不给其他女子见缝插针的机会。
看起来绝不像个普通农夫的男子,和看起来就像是普通村妇的女子。一对不太般配的夫妻就这么在村里平平淡淡的生活了二十年,每日田间地头,茶米油盐,小日子过得普普通通,却又惬意。
前几日的下午,村外响起一阵震耳的马蹄声。一匹匹黝黑的高头大马列队驰骋可是村里人不常见的景象,立马引来了全村人的瞩目。浑身覆黑甲的骑兵翻身下马,径直走进了羊元武的茅屋里。
半个时辰之后,在村民的议论声中,这队气势凌人的骑兵扬起尘土,绝尘而去。羊元武缓缓走出屋内,还是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缓缓地说了声:“乡亲们,都散了吧。”
返身回屋的他,见到妻子已经在为他收拾行李了。他轻轻拉过妻子的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不急,过两天再走。”
妻子摇了摇头,将烫茶一饮而尽,执拗的接着去收拾行李,说道:“不行,二十年了,你难得出门一趟,怎么也得像模像样的上路。”
羊元武笑了笑,也是不说话,任由妻子在那里收拾行李,自己则走进柴房,轻轻一掌便在柴房的一处厚墙打了一个窟窿,捡起一个长条的土砖,像拍豆腐一样轻轻拍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剑匣。
闻声而来的妻子叹了口气,埋怨道:“你就不能把那块儿砖抠出来,这么大个窟窿,我又要上镇里找泥瓦匠才能补上,临走临走的,还要给安排一桩差事。”
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多,面带歉意的说:“给你添麻烦了。”
妻子也再没唠叨。两人一个缓缓的擦剑,一个仔细的包裹行李。妻子犹豫了许久,问了一句:“必须得去么?”,他停下手上擦剑的动作,点了点头:“得去的。当年人家还了我们二十年太平生活,这个人情,没道理没还。这趟去还了也好,往后我们再也不欠谁的,回来也好安心过日子。”
妻子抿了抿嘴:“这些年,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他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温柔的笑意,摇头说道:“夫妻之间,不存在谁亏欠谁的。”
两天后的清晨,天还没亮。他便早早地背上行囊,妻子站在门口给他送别,只说了一句:“早点回来,我等你。”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生怕自己这一回头便舍不得走了,只是抬起胳膊摆了摆手,算作道别。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晨,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后山练功,远远听闻一个女子的惊呼。他运起轻功,踏步赶去,只见一名女子倒在草地边,脚踝处有一处伤口,还有乌黑的鲜血缓缓流出。
他皱了皱眉,询问之下得知女子是山下村落里的村民,想着入秋时节早起上山采些草药补贴家用,谁料竟碰上了藏匿于草丛之中的毒蛇,躲闪不及,便被咬了一口。
他蹲下身帮女子查探伤势,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之礼,以口吸毒,又扯下衣袖帮女子包扎伤口。吩咐女子回家还是要瞧瞧郎中,抓几幅汤药,蛇毒才能排的干净。女子起身,施了个万福,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窝头递给了他,说是也没什么贵重物件来感谢他,便拿这个她早上没舍得吃的窝头当做谢礼了。
他本想拒绝,可是女子已经跑远了。
往后的每个清晨,他每次来到后山练剑,竟是都能够感知到这名女子躲在暗处远远地瞧着他。那时的他一门心思都在剑上,自是体会不到女子的爱慕之情。
后来那女子看自己也不驱逐她,便是胆大了起来,每日见他练完剑,便跑过来给他递上一份早餐,窝头、包子、糖饼,什么都有。就这般过了三五个月,他发觉了一丝异样,他发觉每日早晨自己练剑之时,竟是时不时的分神。
以为自己修炼有误的他向师傅请教,被师傅臭骂了一通,让他不准再去后山练剑。
他不明白,但师命如山,他只得照做。过了两日,他正在宗门内修行,便听到一阵吵闹之声,来到前殿查看,发现那名女子硬生生的闯入宗门之内,不顾众人的横剑阻拦,竟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她看到羊元武的那一刻,指着他张口便是柳眉倒竖道:“你为何不来后山练剑了。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他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答。只见他师傅勃然大怒,喝道:“哪来的女子,乱我弟子精纯剑心!其心可诛!”,说罢便是一剑向着那女子刺去。
那一刻,他也不知是何心理。只是身子剧震,瞬间出剑,横剑在女子身前,两剑相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他竟是占了上风。师傅的一剑被他拦下,手中剑更是跌落在地。
他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师傅气的浑身颤抖,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仰天叫喊:“孽徒啊!孽徒!蜀山剑门二百年了,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孽徒!”,随后甩袖离去。
前殿上的其他师兄师弟都是呆若木鸡。女子要扶他起身,他缓缓推开了女子,六神无主的说了一句:“你快走吧!”
女子附在他等边说了三个字:“我等你。”,随后大步离开。
被师伯关在后山面壁思过的他,却始终静不下心来。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女子的音容相貌。自幼练剑十余载的他的第一次问自己:“我练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越是想不通,他越是想得到答案。他溜下山去,来到了女子所在的村庄,挨家挨户问了过去,终于找到了她。女子看见他敲门而入,开心的跳了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笑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他故意板着脸,冷冰冰的说:“我来是想问你个问题。你为何每日都要来找我。”,女子也不害羞。只是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你个榆木疙瘩,我看你是练剑练傻了!我找你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一天看不到你,就想你想的翻来覆去的!”
他愣在原地,原来自己这些日子每日脑海之中都是她。是因为喜欢么?
他回到山门,和师傅说自己要和女子成亲。他以为师傅本该高兴地,可是师傅却要把他逐出山门。他不在乎,此时此刻的他知道天下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和事了。逐出山门无所谓,要废他浑身剑术修为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师傅教他的,要拿去便拿去吧。
只是当她听闻消息赶来求情的时候,师傅说要杀了她。他万万不能同意,没有人能伤害她,这便是他余生往后天下最大的道理了。
他一人独战蜀山剑门,杀的遮天蔽日,剑气冲天。但纵然他是蜀山公认百年来天赋最高的弟子,也没法力战整个师门。他浑身浴血,带着她一路逃亡,直到在一处野外他遇见了一架马车,马上缓缓停在他的身旁走下来了一位青衫书生。得知他为何如此惨状之后,只说道:“你答应我往后帮我做一件事,我便保你夫妻二人不再被宗门追杀。”,走投无路的他只能选择相信。
自称诸葛开明的书生也说到做到,带着二人来到京城郊外,安顿好他们之后,果然再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他从未忘记自己答应过诸葛开明自己要帮他做一件事,他这一等,就是等了二十年。
三千里路,他便想着这些点点滴滴的琐事,一路从京城走到了甘州。算算日子,今日刚刚好。踏入陇西郡,他想着办完这桩事,诸葛开明便答应给自己黄金千两。不如带着媳妇儿搬到京城也好,以前过多了苦日子,也该让媳妇儿享享福了。
他抽出挎在腰间的两剑,握于两手,喃喃道:“媳妇儿,别怪我没和你商量。不藏了,养剑二十年,我要入剑仙了!”
二十年间,他头一次远行,也是头一次重新踏入江湖。除去还当年的人情,他还想让全天下人知道一件事儿:“我没选错!媳妇儿,你没嫁错人。”
极于情,方可极于剑。
这便是他羊元武的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