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过粘稠的毒液与滑腻蝠尸的“噗叽”声渐渐被甩在身后,沈辞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愈发狭窄、倾斜向下的坑道中跋涉。口鼻处缠绕的油布条早已被混杂着毒气、血腥和腐烂味道的空气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只能勉强过滤最刺鼻的部分。黑暗环境适应让他在几乎无光的环境下,还能勉强分辨出坑道粗糙的轮廓和脚下危险的凸起,但这种“看清”更近乎一种对阴影与声音的直觉拼凑,而非真正的视觉。
黑暗本身就有重量,压得人口发闷。更何况是矿坑深处的黑暗,混合了地底千年沉积的阴冷、矿物析出的微涩气息,以及……某种更难以言喻的、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散发出的、缓慢而沉重的“存在感”。
预警直觉在这种环境下变得异常敏感,却也更加模糊。四面八方都是“潜在威胁”——头顶松动的岩层,脚下可能隐藏的裂隙,空气中浓度渐增的、不知名的惰性瘴气……但所有这些,都像是背景噪音,掩盖着那唯一的、让他紧绷心弦的源头:怀中那枚被“镜花”指环处理过的深灰色石块。
它安静地待在系统空间里,没有重量,没有波动,如同不存在。但沈辞安总觉得,指环那冰凉的触感,比平时更“沉”一些,仿佛在持续不断地、分出一丝力量维系着某种无形的“封印”。这种间接的负担感,让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不知道这坑道通向哪里。系统没有给出明确的地图,只有【持续深入未知区域】的简单提示。生存点停留在26,他没有轻易动用。伤势在缓慢愈合,煞气被黑铁片和指环双重镇压着,暂时无虞。但这只是身体层面的“稳定”。精神上,那诡异“虫卵”的异变、指环的突然爆发、蝠群的疯狂与覆灭……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闪回,带来的是更深层次的后怕与疲惫。
他只能凭着对气流微弱的感知和脚下坡度的变化,判断自己正在向地底更深处走去。坑道越来越原始,人工开凿的痕迹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然形成的裂隙和溶洞般的结构。岩石的颜色也从暗沉转向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青黑色,触手更加冰凉。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失去了意义。就在沈辞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绕圈子,或者脆走向了某个绝地时,前方的黑暗,似乎…稀释了一丝?
不是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白色的、仿佛凝结雾气的辉光,从坑道尽头一个更加开阔的裂隙中渗透出来。同时,一股与矿坑别处截然不同的气息,也顺着空气的微弱流动,飘了过来。
那是一种…极其燥的、带着粉尘感的味道,混合着某种陈旧的、类似燥皮革和枯木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真空”般的“空”感。没有活物的生气,也没有腐坏的死气,只有一种被时光彻底风、凝固的“寂灭”。
预警直觉在此刻传来清晰的信号:威胁等级——【无法判定】。不是没有威胁,而是目标的“状态”超出了当前直觉能解析的范畴。但那白色的微光本身,并未带来直接的危险警示。
沈辞安停下脚步,靠着冰凉的岩壁,平复了一下因长途跋涉和高度紧张而急促的呼吸。他握紧柴刀,将黑暗环境适应和预警直觉提升到极限,这才放轻脚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片微光靠近。
裂隙入口不大,需要稍微侧身才能挤入。当沈辞安终于挤过最狭窄处,踏入那片微光笼罩的空间时,即便以他此刻的心境,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约有数丈见方的地下岩窟。岩窟顶部和四壁,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柔和白色光芒的晶石,如同倒悬的星空,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朦胧而诡异的“明亮”。光线并不刺眼,甚至称得上柔和,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仿佛能吸走所有温度和声音的质感,让整个岩窟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光幕”之中。
而岩窟的地面中央,那景象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那里没有岩石,没有泥土,只有厚厚一层积满了整个岩窟地面的、灰白色的、细腻如尘的……“灰烬”?不,更像是某种东西被彻底焚烧、风化后留下的、最纯净的残渣。灰烬层平整得诡异,如同水面,没有一丝涟漪或堆积的痕迹。
就在这片灰烬“海”的中央,“矗立”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并非雕像,也绝非尸体。
它是由同样灰白色的、半透明质的、仿佛凝固烟雾般的物质“凝聚”而成,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轮廓依稀能分辨出四肢、躯和低垂的头颅,但没有任何细节——没有五官,没有衣物纹理,没有毛发,甚至没有明确的实体边界,仿佛随时会重新散开,融回周围的灰烬之中。它的“身体”内部,隐隐有极其微弱、几乎停滞的白色流光缓缓转动,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最后一点生机。
这个人形轮廓的“存在”,与整个岩窟的“寂灭”感完美融合,仿佛它就是这寂灭的源头,或者……是这寂灭中,唯一还未彻底消散的“印记”。
沈辞安僵在入口处,一动不敢动。预警直觉对这个“人形”毫无反应,系统也一片沉默。但他能感觉到,右手食指上的“镜花”指环,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缓慢而沉重的节奏,传递着冰冷的脉动。那不是警告,也不是共鸣,更像是一种……古老的、沉重的“注视”。
而怀里的黑铁片,也第一次在没有他主动引导的情况下,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那暖意中透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厚重感。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系统界面终于有了反应,弹出的提示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大量乱码?
【进入超高能级遗迹外围(状态:绝对静止/归寂场)。】
【警告!检测到超规格‘法则级’残留影响!】
【环境分析:空间结构异常稳定(异常度:∞?),时间流速感知扭曲(误差率:???),常规物理及能量规律出现区域性失效(失效范围:本岩窟)。】
【中央目标扫描:失败。能量层级:无法测量。生命反应:无(?)。状态:深度法则封印/自我归寂/概念残留(???)。威胁评估:绝对零(当前)/不可名状(扰动后)。】
【严重警告:任何直接接触、能量注入、精神探查或高强度观测行为,均有极高概率(>99.99%)触发未知连锁反应。后果无法预测(可能包括:宿主信息态湮灭、局部时空结构崩溃、引动遗迹深层防御/反击机制、唤醒不可名状存在……)。】
【建议最高优先级行动准则:】
【1.保持绝对静止(物理及精神层面)。】
【2.禁止任何形式的主动探查(包括系统深度扫描)。】
【3.缓慢、平稳、无任何能量波动的撤离。】
【4.遗忘。(此条建议受到未知扰,逻辑矛盾,已标记存疑)】
沈辞安:“……”
他盯着最后那条自相矛盾的【遗忘】建议,又看了看岩窟中央那个仿佛亘古存在的灰白人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远比之前遭遇任何妖兽或诡异时都要冰冷彻骨。
法则级?归寂场?信息态湮灭?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一个炼气三层的小虾米,怎么会撞进这种鬼地方?!
他几乎要立刻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但身体却像是被那白色的微光和中央人形散发出的无形“场”给钉住了,连移动一手指都感到莫名的迟滞和…“不敬”?仿佛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打破这里维持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绝对平衡,带来无法想象的灾厄。
而更让他心头狂跳的是,系统界面在弹出那一长串警告后,竟然开始闪烁,边缘出现细密的、仿佛数据崩溃般的雪花噪点!【能源:未知(极低)】的字样疯狂跳动,似乎维持这种级别的环境分析和警告,正在急剧消耗它本就不多的能量!
不能慌…不能慌……
沈辞安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恐怖的人形上移开,死死盯着脚下自己刚刚踏入这片灰烬“海”边缘时留下的、浅浅的脚印。他尝试按照系统的建议,放缓呼吸,平复心跳,将所有的精神波动压至最低,甚至连“思考”都尽量放空,仿佛自己只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压抑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有几个时辰。系统界面的闪烁渐渐平息,能源状态稳定在了一个比之前更加黯淡的水平,但总算没有崩溃。而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场”的压迫感,似乎也因为他的绝对静止而略有缓和。
就在沈辞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极致的静默疯,准备冒险尝试以最轻微的动作后撤时——
岩窟中央,那个灰白色的、盘膝而坐的人形轮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整体的动作,而是构成它“身躯”的、那半透明的灰白物质内部,那几乎停滞的白色流光,毫无征兆地加速流转了微不足道的一丝!紧接着,人形低垂的、没有五官的头颅,似乎…抬起了极其微小的一个角度?
“它”的“视线”(如果那空无的面部能够称之为视线的话),越过了无尽的灰烬与时光,精准地,落在了僵立在入口处的沈辞安身上。
没有威压,没有恶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传递。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观察”。
在这一刹那,沈辞安全身血液都似乎冻结了!预警直觉彻底失灵,系统界面一片死寂的灰白(强制待机?),只有右手食指上的“镜花”指环,猛地爆发出刺骨的冰寒!但这冰寒并非针对那“人形”,而是瞬间席卷沈辞安全身,将他的意识、思维、甚至包括那被“观察”带来的恐怖感,都强行“冻”住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那灰白人形的“头颅”重新低垂了回去,内部的流光恢复死寂。整个岩窟,重新归于那亘古不变的、白色微光笼罩的绝对寂静。
仿佛刚才那一丝颤动和“注视”,只是沈辞安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指环的冰寒缓缓褪去。
沈辞安猛地喘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冷汗瞬间湿透重衣。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甚至不敢去确认刚才那一眼是否真实。
他保持着那种近乎本能的、对“寂静”的敬畏,以比蜗牛更慢、却无比平稳的速度,一点一点,向后挪动脚步。身体僵硬,动作却不敢有丝毫突兀。柴刀早已收回,双手自然下垂,眼帘低垂,只盯着自己脚下那方寸之地。
退出裂隙,挤过狭窄处,重新踏入纯粹的、熟悉的黑暗坑道。
直到那白色的微光彻底被身后的岩石隔绝,直到预警直觉重新开始传来坑道本身那些“正常”的危险信号(松动的岩石、淤积的毒气……),沈辞安才双腿一软,背靠着坑壁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膛,浑身脱力般颤抖起来。
他大口呼吸着坑道中浑浊却“正常”的空气,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后怕与茫然。
【系统重新上线…能源严重透支,进入最低功耗休眠恢复模式…除基础状态监控及预警外,大部分功能暂停…预计恢复时间:未知…】
视野里,系统界面变成了半透明,只有最简洁的状态信息还在显示。
沈辞安靠着岩壁,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岩窟中那灰白人形“抬头”的刹那,以及系统最后那条矛盾的警告:【4. 遗忘。(此条建议受到未知扰,逻辑矛盾,已标记存疑)】
遗忘?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感到一阵冰冷的麻木。
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就像怀中那枚冰冷的深灰色石块,就像右手上这枚神秘的指环。
就像这矿坑深处,那绝对寂静的灰白之光,与光中那亘古盘坐的…“人”。
他闭上眼,将脸埋进冰冷的掌心。
良久,他才重新抬起头,眼神里那丝劫后余生的脆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淬炼过的平静。
他扶着岩壁,慢慢站起,辨认了一下方向——不是来路,也不是继续深入。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离开这见鬼的矿坑,回到有光、有风、哪怕充满算计和危险的“正常”世界的出口。
柴刀重新握紧。
他拖着依旧沉重疲惫、却不再迷茫的步伐,向着黑暗中,一个气流流动似乎稍显“新鲜”的方向,蹒跚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