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安觉得自己像个刚被硬塞了劣质爆竹的壳子,还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它下一刻就在自己手里炸个惊天动地。
那所谓的“煞骨魔体”像是一层沁入骨髓的冰,蛰伏在血肉之下,偶尔不安分地窜动一下,带来针扎似的细密痛感和一种陌生的、躁动的力量感。脑子里那自称“磨刀石”的系统再无半点声息,只有视野角落里一个半透明的、不断跳动的猩红倒计时,冷酷地提醒着他——【十一时辰四十七分二十二秒】。
放幽魂引,害守阁长老。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演武场边缘稀疏的人流。那些先前还肆无忌惮投来的鄙夷、嘲讽的目光,此刻都掺进了惊疑、畏惧,甚至一丝讨好,接触到他视线时又慌忙闪开。他走过的地方,像是摩西分海,留下一小片真空和死寂。
这感觉…真他娘的糟透了。
比被嘲讽是废物还糟。
他宁愿回去听那些苍蝇嗡嗡,也不想被脑子里那个真能要他命的东西催着去害人。
藏经阁就在前方,飞檐斗拱,古意盎然,沉默地矗立在渐沉的暮色里。那是他过去十年里,除了自己那间破屋子,待得最多的地方。里面的墨香、纸页的脆响、甚至角落里积年不变的淡淡尘埃味,都比外面这些活人让他觉得安心。
尤其是那个总是揣着酒壶、鼾声能震得书架微颤的守阁老头。
沈辞安在巨大的樟木阴影下停住脚步,最后一次尝试沟通脑子里那玩意儿。
“系统?”
“磨刀石大哥?”
“大佬?在吗?商量个事,惩罚换一个行不行?比如雷劈我三天三夜?或者扣我修为扣到负无穷?你看我像是在乎那点修为的人吗?”
死寂。
只有那猩红的倒计时,不紧不慢地跳到了【十一时辰四十五分零九秒】。
行。装死是吧。非良为娼是吧。
沈辞安舔了舔有些涩的嘴唇,眼底那点被到绝路的烦躁沉淀下去,换上一副近乎英勇就义的“敬业”表情。
他整理了一下方才比斗时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襟——虽然还是那身最低等的弟子灰袍,但臂膀上的伤口已经在那诡异魔体的作用下悄然止血收口,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
深吸一口气,他抬脚,迈出了樟木的阴影,走向藏经阁那扇沉重的、刻满禁制符文的大门。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阁楼周遭弥漫的无形压力。古老的防护阵法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缓慢而有力。门口并无守卫,但沈辞安知道,暗处的监察法眼绝不止一双。任何未经许可的擅闯或异动,都会立刻触发警报。
他如今这“炼气三层”的修为,在这地方连只蚂蚁都不如。
走到门口,他习惯性地侧耳听了听。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往常那熟悉的、节奏起伏的鼾声。
沈辞安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推开那扇对他来说略显沉重的大门。
“吱呀——”
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熟悉的摩擦声。
阁内光线晦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深处摇曳,投下大片模糊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旧纸、灵墨和一种…淡淡的、甜腻的酒气。
借着门口透入的最后一缕天光,沈辞安看见,守阁长老并非不在。
那瘦的小老头就歪在他那张磨得油光发亮的躺椅上,怀里抱着个眼熟的朱红酒葫芦,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睡得正沉。只是这次的睡相有些不同寻常,眉头紧紧拧着,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像是梦到了什么极不快的事,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含糊的咕哝,而非往响亮的鼾声。
睡着了?还是…醉死了?
沈辞安放缓了呼吸,一步步挪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落在积年的微尘上,几乎听不见声音。那初级煞骨魔体似乎赋予了他一种对自身肌肉更精妙的控制力。
距离躺椅还有十步。
他目光快速扫过老者周身。灰旧的袍子,呼吸略显急促…除了醉得厉害,似乎并无其他异样。周围的阵法波动也平稳如常。
五步。
甜腻的酒气更浓了些。沈辞安甚至能看清老头眼角深刻的皱纹和胡须上沾着的点滴酒渍。
任务要求是“秘档区”。那在藏经阁最深处,有独立更强的禁制。而这躺椅,就在通往秘档区的必经之路旁。
系统空间…那所谓的“幽魂引”…
沈辞安意念微动,尝试去感知。果然,一个冰冷的、指甲盖大小的菱形薄片状物体凭空出现在他的感知里,散发着令人极不舒服的阴寒气息。只要他一个念头,就能将其取出。
他停在了躺椅前三步远的地方。
老头咂了咂嘴,翻了个身,面朝里,咕哝了一句梦话:“……孽徒…敢偷老子的…酒…”
沈辞安:“……”
他静静站了几息。
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的光线,长明灯的光芒在远处显得微弱。阁内更暗了,阴影浓重得化不开。
视野角落,猩红的倒计时无声跳动:【十一时辰四十一分五十八秒】。
神魂拷问(初级)…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spa按摩。
沈辞安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慢慢抬起右手,指尖微蜷,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将那不祥的“幽魂引”弹向熟睡的老者,或者射向更深处的秘档区入口。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决绝。
然后——
那只抬起的手,自然无比地拐了个弯,精准地捞起了滚落在躺椅脚边、快要空了的那个朱红酒葫芦。
动作熟稔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他晃了晃葫芦,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底子。
随即,他从自己那空荡荡的、除了几块下品灵石和杂物外别无长物的储物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看起来稍新一些、但同样款式的朱红葫芦。
拔开塞子,一股清冽醇厚、灵气盎然的酒香瞬间压过了那甜腻劣质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这是他用去年帮丹房试药换来的所有贡献点,偷偷跟山下黑市商人换的“醉仙酿”,自己都没舍得喝几口。
他小心翼翼地将新葫芦里的酒液,咕咚咕咚灌入老头那个快空了的旧葫芦里,直至满盈。
然后,他轻轻地将满溢的酒葫芦,重新塞回老头蜷缩着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轻轻吁了口气。
接着,他极其自然地从老头手边那碟几乎没动过的、硬得能崩掉牙的灵豆点心里,拈走了最后一块看起来稍微软和点的,扔进自己嘴里,嚼得嘎嘣响。
然后,他看也没看那通往秘档区的幽深走廊,转身就朝着相反方向——藏经阁外层,那堆积如山、无人问津的杂书区域走去。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对着那装死的系统疯狂输出:
“查看任务。”
“目标:放置‘幽魂引’。地点:秘档区。”
“嗯,没规定必须放在禁制里面吧?也没规定必须立刻完成吧?更没说不准先给目标灌点好东西对冲一下吧?”
“磨刀石大哥,你看我这预处理工作做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反派那种阴谋酝酿前的细致和耐心?咱们是不是得讲点基本法,等目标醉得更死一点,防护最松懈的时候再动手?这才配得上终极反派的格调,对不对?”
“你放心,我敬业得很。十二时辰,一秒都不会给你浪费。”
他走到杂书区最角落,那里堆满了《低阶灵植杂交的一百种失败案例》、《论清洁术的十万个巧妙用法》、《东南域风俗鉴赏(少儿不宜版)》之类的玩意儿。
他一屁股坐在厚厚的积尘里,顺手从一堆废纸下面抽出一本封皮模糊不清的书,哗啦翻开,盖在自己脸上,挡住了所有光线,也挡住了视野角落里那该死的倒计时。
书页下,传出他闷声闷气的自言自语,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笃定:
“我先踩个点,熟悉一下环境,这很合理。”
“这叫…谋定而后动。”
藏经阁深处,守阁长老在躺椅上咂咂嘴,抱着怀里满满当当、酒香四溢的葫芦,皱紧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发出了心满意足的一声喟叹,鼾声渐起。
而沈辞安脑中的系统,那冰冷的电子流似乎凝滞了一瞬。
【…逻辑模块检索…行为分析…符合‘反派阴谋酝酿’特征…?】
【…任务执行中…状态:踩点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