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傍晚,林霖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身体回到那栋冰冷的大宅。厨房的清洁和简单的晚餐准备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腹部的伤口在持续的站立和轻微弯腰下灼痛不止,献血的胳膊依旧酸软,阵阵眩晕如同附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
他看着手机银行里可怜的余额,距离那个天文数字的一半都还遥遥无期。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每一天都在极限边缘挣扎,画画到凌晨,睡不了几小时又要起床准备早餐、打扫、上班…身体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告,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失去一切,或许还包括…活下去的资格。
明天…明天必须再接三单。林霖把脸埋进掌心,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窗外霓虹灯牌在雨雾里晕成血色光斑,像极了医院缴费单上的数字。他想起下午在咖啡店打翻拿铁时,顾客那句你们服务生手真抖的抱怨——此刻他的左肩确实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那是长期伏案作画落下的职业病。
第五天在闹钟尖锐的嘶鸣中到来,又是一场与疼痛和疲惫的艰难搏斗。重复着洗漱、准备早餐、打扫的流程,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却又沉重无比。给赵先生发送信息后,他再次踏上那趟折磨人的公交车,前往咖啡店。
咖啡店的忙碌暂时麻痹了尖锐的痛苦,机械性的劳动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忍耐。就在他低头擦拭作台时,两个同事的闲聊飘进了耳朵。
“听说了吗?明天城郊那个废弃赛车场有个地下比赛,规模搞得挺大。” “知道,野狗俱乐部牵头弄的吧?奖金听说有十万呢!” “嚯!这么多?不过那种比赛水太深了,都是玩命的家伙,听说去年就出过事,差点闹出人命,危险得很…” “可不是嘛,没点真本事和不要命的精神,谁敢去碰那个。”
十万!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霖混沌的大脑。他猛地抬起头,心脏因为这个数字而疯狂跳动,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疲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凑过去,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涩沙哑:“你们好…请问,你们说的那个比赛,在哪里报名?”
同事惊讶地回头看他:“小林?你要去?不行不行,太危险了!那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玩的!” 另一个同事也附和:“是啊,听说都是专业玩地下赛车的,车子改装得吓死人,规则也野得很。” “我…我就问问。”林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急切,但声音却坚持着,“报名…在哪里报?” 最先开口的同事看他坚持,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是在手机上一个链接报名吧?听说还是免费的。但小林,真的,千万别去凑热闹,不值得。”
“谢谢…”林霖低声道谢,立刻走到后台角落,拿出那部旧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开始搜索相关信息。很快,他找到了一个简陋却充斥着热血和暴力美学的报名页面。免费报名。明天晚上开赛。地点在极其偏远的城郊废弃赛车场。
十万奖金…如果赢了…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攫住了他。这是最快的方法了!虽然危险,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看到的有可能快速凑够巨额款项的希望!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他指尖一点,填写了简单的信息,提交了报名申请。 屏幕显示“报名成功”。 心,跳得更快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现实问题:比赛在明晚,地点极远,他需要交通工具,而且比赛耗时未知,很可能赶不回来做晚饭。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解决第一个问题。他必须有一辆车,至少要先熟悉一下场地和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摩托车了,那是很久以前,在他的人生还没变得如此糟糕之前,唯一带给他短暂自由和速度感的东西。他甚至一度玩得相当不错,只是后来…钱都成了奢望,更别提养车和玩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咬着下唇,点开了赵先生的微信头像。 「赵先生,不好意思,咖啡店临时通知明天需要加班,可能会很晚…明天晚上可能没办法准时回来准备晚餐了,非常抱歉。」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一连发送了好几个道歉的表情包。消息状态变成了已读,但那边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回复。没有回复通常就意味着默许,或者说,不屑于回应。林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底那份屈辱感又悄然弥漫开来。
下班后,他没有立刻回家。跟同事说了一声有点事,他按照手机地图的指示,倒了三趟公交车,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辗转来到那个传说中的城郊废弃赛车场附近。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在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轮胎摩擦产生的焦糊味。他循着声音走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略显破败的场地入口,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赛道上,几辆改装得极具攻击性的摩托车正在飞驰,压弯、漂移,引擎咆哮着划过特意设置的各种障碍物——高高的跳台、连续的急弯、狭窄的通道…难度肉眼可见的高,危险气息扑面而来。也正因如此,那十万奖金的诱惑才显得如此真实又残酷。
林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畏惧和因为身体不适而翻涌的恶心感。他看到一个穿着印有“野狗俱乐部”logo外套、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人,正站在场边和几个车手模样的人说着什么,指点着赛道。
林霖攥了攥汗湿的手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走了过去。他尽量提高音量,但虚弱的身體还是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好,请问…你这边还有空闲的车吗?我…我想借一辆练练手,可以吗?租金…我可以给的。”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底气不足。
白彭正叼着烟跟队员分析赛道,闻声转过头。看到一个脸色苍白、身形清瘦甚至有些单薄的年轻人站在面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眼神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混合着恳求、紧张和一丝决绝的东西。跟他周围这些浑身肌肉、纹身、充满野性的车手格格不入。
白彭挑了挑眉,吐了个烟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帅哥,你会骑吗?”不是他以貌取人,实在是眼前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别说赛车了,估计重型机车都扶不稳,别一不小心被车压了。
林霖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努力保持真诚和坚定:“我会。我明天要参加比赛,但是没有车…所以想借一辆试试。租金我可以给的。”他又重复了一遍“给钱”,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点微薄的积蓄能付得起几小时的租金。
明天比赛?现在才来借车练手?白彭心里嘀咕,这是哪来的菜鸟不知死活,还是…深藏不露?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但看他的眼神,又不像是来捣乱的。
“行吧,”白彭甩了下头,指了指旁边停着的一排战车,“那边,自己选一辆看着顺眼的试试。小心点,别给我撞了。”他主要是觉得这帅哥长得确实挺顺眼,有种说不出的倔强气质,让他莫名有点好奇。
“谢谢!谢谢!”林霖连声道谢,走到那排摩托车前。这些车一看就价值不菲,改装程度极高。他避开那些看起来最夸张、最昂贵的,选了一辆相对低调些的黑色赛车,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车绝非普通货色,起码十万起步。
他戴好旁边架子上挂着的备用头盔,跨上车。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瞬间回归。他深吸一口气,感受了一下车子的重量和平衡,然后点火。
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响起,不像其他赛车那样炸街,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在周围一些好奇或轻视的目光中,林霖将车驶入赛道起点。他伏低身体,目光专注地看向前方曲折危险的赛道。
下一瞬,他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压弯,精准地贴着地面划过弧度;飞跃跳台,车身在空中保持住完美的平衡;穿梭在狭窄的障碍通道中,速度不减却游刃有余…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人与车仿佛融为一体,每一个作都充满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天才般的预判和掌控力!那种流畅和速度感,与他外表病弱的模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场边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地看着赛道上那道飞速移动的黑色身影。
“?!白哥!这…这小子可以啊!”一个队员瞪大了眼睛,捅了捅旁边的白彭。 “这压弯…这速度控制…绝了!” “哪来的大神?装菜鸟呢?”
白彭嘴里的烟都快忘了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霖的每一个动作,直到看着他以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终点线附近。
林霖熄火,摘下头盔,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他的身体到底还是太虚弱了,这一圈极限作下来,消耗巨大,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眩晕感再次袭来。他不得不扶了一下车把才站稳。
白彭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脸上写满了兴奋和不可思议:“兄弟!牛啊!你这技术…太牛了!深藏不露啊!”他用力拍了一下林霖的肩膀,林霖猝不及防,被拍得晃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
“还…还好。”林霖低声说,缓了口气,“车子很好用。谢谢。租金是多少?我转给你。”他拿出手机,心里七上八下。
“租金?别提什么租金了!”白彭大手一挥,眼睛发亮,“兄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野狗俱乐部?我保证待遇从优!以后车随便你骑!怎么样?”他像是发现了绝世宝藏。
林霖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摇头,语气带着歉意:“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没有时间…我明天只是参加一下比赛。这车…租金我还是得给…”他执拗地又提起了钱。
白彭看他拒绝得脆,更是心痒难耐。这样的人才,放过了简直天理难容!“别啊兄弟!你再考虑考虑!你看,你明天比赛,没车也不行吧?这样!明天你骑我们俱乐部最好的那辆车!就以我们野狗俱乐部的名义出战!租金一分不要!以后你想来练车,随时欢迎,所有车对你免费!就当交个朋友,怎么样?”他热情地揽住林霖的肩膀,滔滔不绝。
“啊?这…这怎么行…”林霖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习惯了冷遇和忽视,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他无所适从。他本能地还想拒绝,还想坚持给钱。
“哎哟喂,我的好兄弟!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看得起我白彭,看得起我们野狗,就来!给钱就是打我的脸,看不起我这个朋友了!”白彭故作生气状,一顿输出,“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早点过来,熟悉下车!我给你留最好的!对了,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林霖被他连珠炮似的话砸得晕头转向,本不进话拒绝。看着白彭真诚(且不容拒绝)的眼神,以及想到那笔昂贵的租金确实难以支付,他最终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那…真的太谢谢你了…”
两人加了微信。白彭还想开车送他回去,但林霖坚决拒绝了。他已经麻烦对方太多,而且他需要独自缓一缓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回程的公交车上,林霖靠着冰冷的车窗,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因为那十万奖金的可能性和刚刚在赛道上的飞驰而有些亢奋。然而,亢奋之下,是更深的不安和对身体状态的担忧。他能撑完明天那样高强度、高危险的比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