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4章

明封回到群仙观时,已偏西。

那位”九爷”并未现身。他在山下梅林镇转了一圈,只感应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源自镇西一座破败的狐仙堂。那气息混浊不堪,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显然不是正道。明封不欲打草惊蛇,在堂外悄悄布了个”驱邪镇煞”的梅印,便返回山上。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不在今。那”九爷”若真养了保家仙,必能察觉群仙观的变化,会选一个他认为最有利的时机出手。而明封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尽可能掌握此地的玄机。

入夜,他开始为期三天的”清理”。

这清理不仅是扫除瓦砾、拔除杂草,更是以神识梳理群仙观”虚实双生”的脉络,让两座道观——现实中的破落与灵界中的森严——逐渐同步。

第一,他清理的是东厢房废墟。

废墟的实体是一片瓦砾堆,碎砖烂瓦埋着腐朽的梁柱。但虚景中,这里是一座完整的”灵药房”,药柜整齐,丹瓶罗列。明封以神识触碰虚景中的药柜,竟能”取”出里面的药材——虽是虚体,却带着真实的药气。

他将这些虚体药材投入神识推演分析出成分:

“百年地骨皮,性寒凉,可炼制’清虚丹’。”

“五百年黄精,性温润,可炼制’养心散’。”

“千年灵芝孢子,性神妙,可炼制’开窍丸’。”

这些药材在现实中早已朽坏,但在虚景中,被守拙师祖以”时间凝滞”之法保存,药力分毫未失。明封只需以神识模拟便能将虚体药力萃取,凝成”虚丹”,虽不能服用,却能用于推演药理,为后炼丹打下基础。

清理至黄昏,废墟中露出一角铜炉。实体铜炉锈迹斑斑,炉盖已失。但虚景中,铜炉完好,炉身上有八个梅花篆字:”虚室生白,守拙藏锋”。

明封神识探入,只觉炉内传来一股吸力,将他一缕神识扯入其中。眼前景象骤变,他看见守拙师祖正于此炉中炼丹,炼的不是药,而是”道”——将儒家的浩然正气、佛家的慈悲愿力、道家的清虚真气,三者合一,凝成一枚”三教圆融丹”。

“好大手笔!”明封震撼。守拙师祖的志向,竟是要在此地重开”全真教三教合一”的道统。

神识退出,明封对守拙的敬意更甚。这位师祖不仅是此地的守护者,更是开宗立派的革新者。

第一夜,他打坐时便开始心神不宁。

子时初刻,明封按惯例修习《邱祖功课经》。真气运转三十六周天后,正准备收功,忽觉灵台一暗,似有一层薄纱蒙住心神。他睁开眼,殿内无异常,万象推演盘静静悬于身前,盘面银光平稳。

然而,当他再次闭眼入定,那层薄纱又出现了。不仅如此,耳畔还响起若有若无的絮语,像是有人在极远处诵经,又像风拂过琴弦,嗡嗡嘤嘤,听不真切。

明封神识外放,探查四周。三株古桂安静,五株老梅无声,七棵杉柳沉寂。一切如常。

可那絮语就是挥之不去,像一细线,穿入识海,搅动得他无法安坐。

“是幻听?”明封自问。他入道十年,心性坚定,不应有此等杂念。

他取出桃木剑,横于膝上,默念《金盖心灯》中的”安神咒”。咒念三遍,絮语暂消。但当他重新入定,那声音又来了,而且更近了一分,仿佛说话之人正从极远处走来,每一步都缩短距离。

这一夜,明封未能深定,只在浅层打坐中熬过。

第二,他清理的是藏经阁废墟。

说是废墟,其实只剩个地基轮廓。但虚景中,这里是一座三层藏经楼,楼上藏书万卷,其中不少是明封在金盖山也未见过的孤本。

他催动神识推演,虚影实地同步,竟能从瓦砾中”读”出典籍内容。

最珍贵的是一部《守拙手记》,以竹简写成,记载着守拙师祖在此地六十年的修行感悟。其中有云:

“东明山地脉,通太湖,连东海,下接九幽,上通九天。然灵气驳杂,三教混杂,非纯阳之体能承受。故布潜龙阵,将灵气一分为三:一养灵植,二封井中,三藏虚实界。待后来者有机缘,自会触发。”

明封读到这里,心中一动。那夜间的絮语,莫非是地脉灵气太过浓郁,渗入识海所致?

手记又云:

“子时三刻,地脉翻身,龙吟自井底出。初闻如泣,再闻如诉,三闻如怒。能闻其声者,是有缘人。能辨其音者,是承道人。能入其井者,是开天人。”

明封合上竹简,若有所思。

第二夜,子时三刻,他不再修习功课经,而是端坐井边,凝神倾听。

前半夜,万籁俱寂。

到了子时正刻,风忽然停了。整个群仙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草叶都静止不动。

明封的心跳也随之放缓,几乎要与大地同步。

就在这时,声音来了。

“呜——”

低沉,悠长,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带着地底的湿与阴冷。声音初时极轻,像是风吹过峡谷的回音,又像是老者临终前的叹息。

明封闭目凝神,将神识聚成一线,探向井口。

那声音立刻清晰了三分,竟带着某种韵律,像是呼吸,又像是心跳。

“呜——呜——”

两声之间,间隔极长,约有九个呼吸。但每一次响起,都让整个群仙观的虚实界为之震颤。三株古桂的叶子沙沙作响,五株老梅的花苞微微颤抖,七棵杉柳的系齐齐一紧。

明封的神识探入井中,却只探到三丈深,便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屏障之后,声音更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井底翻身,鳞甲摩擦石壁。

“龙吟?”明封想起手记中的记载。

可手记说”地脉翻身”,地脉无形无质,如何翻?又如何吟?

他取出师门传下的罗盘。

这罗盘非比寻常,名”梅花易盘”,是金盖山特有的法器。盘面以雷击木制成,指针是千年寒铁,能感应方圆百里内的气机变化。寻常时,指针指向北方,纹丝不动。

但此刻,指针刚取出,便疯狂旋转,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陀螺。

明封将罗盘对准井口,指针立刻定在”坎”位,剧烈震颤,针尖上下跳动,几乎要脱离盘面。

这是”气机暴动”之象。

明封不敢怠慢,咬破右手食指指尖,以血为墨,在罗盘正中央画了个”讳字”。

这讳字是《金盖心灯》中记载的”太极讳”,画成后,可定心神,避邪气。

血字画成,红光一闪,罗盘立刻稳定下来。

指针不再乱跳,而是缓缓下沉,最终指向井底深处,与明封的神识感应一致。

井底,必有玄机。

明封正欲再探,太阴的虚影从东侧厢房飘来,神色凝重:

“别探了。子时三刻,是地脉翻身之时,也是潜龙阵最脆弱之际。你的神识太弱,贸然深入,会被地脉之气绞碎。”

“前辈,这井下究竟是什么?”

“井下是’三才灵脉’的交汇点。”明烟解释,”程济当年发现此地,就是因为这里有一条罕见的’天地人’三才灵脉。天脉通星辰,地脉通九幽,人脉连众生。守拙师父布下潜龙阵,将三脉分离,以免冲突。但六十年过去,阵法松动,三脉开始交融,才有了这龙吟之声。”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声音,不是给你听的,是给’它’听的。”

“它?”

“潜龙阵镇压的东西。”明烟指向井口,”程济当年在此植桂,不仅为了标记,更是为了镇压。这井下,封着一条’地煞阴脉’,阴脉若出,方圆百里将成绝域。守拙封观,主要目的不是保护此观,是加固封印。”

明封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群仙观是宝藏,没想到还是一座牢笼。

“那如今我唤醒灵植,开启虚实界,岂不是……”

“没错,”太阴点头,”封印在松动。但这不是坏事。本纯观主在《手记》最后写道:’六十年后,阴脉自消,灵脉自通。届时有缘人至,当开井取印,重定乾坤。'”

“您的意思是,六十年期限一到,地煞阴脉会自动消散?”

“是转化。”太阴纠正,”阴极生阳,煞极生灵。这六十年的封印,不是镇压,是炼化。守拙以灵植为炉,以地脉为火,以自身修为作引,将地煞阴脉炼化成精纯灵脉。如今功成,只等开井取印。”

她看向明封:”你,就是那个取印人。”

明封心头一震,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原以为自己是来继承遗产的,没想到是来”开天辟地”的。

“前辈,我该怎么做?”

“等。”太,”等声音第三次变化。昨夜是’如泣’,今夜是’如诉’,明夜会是’如怒’。三声过后,阴脉尽化,灵脉全开。那时你可下井取印,彻底掌控群仙观。”

她话音刚落,井中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呜咽,而是低语。

那低语含糊不清,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声音叠加,形成巨大的嗡鸣。明封闭目倾听,竟从嗡鸣中分辨出一些词句:

“……程济……道衍……守贞……”

“……三教……合流……天机……”

“……梅花……再开……道统……重续……”

这些词句,像是三位先贤留在地脉中的执念,被龙吟声带出,穿越时空,传入明封耳中。

他取出玉琮,握于掌心。玉琮温热,似在回应那些低语。

低语渐晰,最后汇成一句话,同时在明封识海、耳畔、心底响起:

“三脉既通,印可启。然启印者,需答三问:”

“一问:何为道?”

“二问:何为法?”

“三问:何为群仙?”

三问毕,声音戛然而止。

井口青石板上的青苔,竟自行脱落三分,露出更多的梅花篆字。明封凑近细看,见上面写着:

“答对三问,印自现。答错一问,井永封。”

明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仅是考验,更是道统的抉择。

他盘膝坐于井边,陷入沉思。

何为道?

《邱祖功课经》云:”真心清静道为宗。”

《行气铭》云:”一气贯通,万化归元。”

《梅花易数》云:”道在变通,不可拘泥。”

三者合一,便是明封心中的答案——道,是清静本源,是气机运行,是随缘不变。

何为法?

法是舟楫,是工具,是路径。金盖山的全真法是法,守拙的三教合流亦是法。法无高下,只有适合与否。

何为群仙?

仙非一人,而是众生。群仙观之意,不是供养一群,而是让天下众生皆有仙缘,皆可成道。

他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急着回应。

因为太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赞许:

“不错,你能想到这一层,已过关。但答案需以行动证明,非口舌之辩。明此时,你下井取印,便是最好的回答。”

她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取印之前,你得先过’九爷’那一关。他今夜已至山脚,在狐仙堂设坛,要借保家仙之力,强闯群仙观。”

明封神色不变,只是将桃木剑横于膝上,轻轻擦拭。

“正好,”他淡淡道,”用他来试试我的《虚实丹经》。”

井中,龙吟声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低语,而是咆哮。

“吼——”

声音如雷霆,震动四野。三株古桂的叶子同时脱落,五株老梅的花苞尽数绽放,七棵杉柳的柳条无风狂舞。

太阴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带着笑意:

“第三夜,提前了。”

“明封,准备下井。”

“九爷,也交给我。”

话音落,东侧厢房虚影中,明烟的身影骤然凝实,竟从虚界踏入实界。

她白裙飘飘,手持一柄梅花拂尘,对明封道:

“上百年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

“你取印,我守门。”

“让那什么九爷看看,群仙观的人,是不是好惹的。”

明封看着这位被困多年、却依然锋芒毕露的前辈,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他不再多言,对着八卦井,深深一拜。

“守拙师祖,守贞师祖,本纯祖师,道衍前辈,程济前辈”

弟子明封,今承道统,启灵印。”

“若不成,身死道消。”

“若成,则群仙观重光,三教再兴。”

井中龙吟,似在回应。

而山下,一道妖气冲天而起,直扑群仙观。

那妖气中,夹杂着人声冷笑:

“本纯老鬼死了六十年,留下的东西,该我吴九拿了!”

夜风呼啸,机四伏。

明封却心如止水,纵身跃入井中。

不再是神识探查,而是真身直下。

虚实之间,龙吟阵阵。

三夜不宁,终得真章。

而守在井口的太阴,拂尘轻挥,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巨大的”梅”字。

“几百年没打架了,”她喃喃道,”希望手没生。”

话音未落,妖气已至观门。

一场关乎道统存亡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明封在下坠,耳边是风声,是龙吟,是历史的长啸。

他手中握着玉琮,怀中揣着推演盘,心中念着三问的答案。

井底,有光。

那光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身——

来自他心中那朵,从未凋零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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