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3章

又过了十日,乔峰再至城隍庙。

暗门开时,吴老面色沉凝如铁。“乔小友,”他压低声音,侧身让乔峰快步入内,“今日情形不同——帮主在厢房等你,李四叔也在。”

乔峰心头一凛。李四叔?那位隐居十里坡的青鱼部元老,为何突然来此?

地下空间里弥漫着不同往常的肃杀之气。数十名弟子各守其位,无人交谈,目光却如隐刃般刺来。乔峰走过时,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眼神里的复杂意味:好奇、审视、敌意、期待……混杂如潮。

厢房门虚掩着。乔峰抬手欲敲,里面已传来汪剑通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厢房内景象让乔峰瞳孔微缩。

汪剑通与一位白发老者分坐桌旁。那老者便是李四叔——乔峰虽未见过,但那身洗得发白却针脚细密的补丁衣,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与吴老描述的一般无二。更引人注目的是,桌上摆着三样物件:一把出鞘短刀,一块青鱼铁牌,一封火漆密信。

“坐。”汪剑通指了指空椅。

乔峰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如松。

李四叔自他进门便一直盯着他,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他的身形、步态、呼吸节奏,最后定格在那双沉静的眼睛上。良久,老者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石:

“你就是汪老哥看中的那个娃娃?”

“晚辈乔峰,见过李前辈。”乔峰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李四叔摆摆手,转向汪剑通,“老哥,你确定要让他接青鱼部?”

这话问得直白,乔峰心头一震——青鱼部?那监察暗部?

汪剑通不答,反而看向乔峰:“娃娃,今日叫你来,是要给你一场考验。过了,你便是青鱼部在少室山一带的执令者,可调暗部人手,查机密要案。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若不过,轻则重伤,重则丧命。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厢房里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乔峰沉默三息,抬头问:“敢问师伯,考验内容是什么?”

“送信。”汪剑通将桌上那封火漆信推至他面前,“送到燕子矶,交给黄河帮‘混江龙’蒋彪。但送信只是其一——我要你沿途看清三件事:第一,出了这扇门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第二,跟踪你的人里,哪些是黄河帮的,哪些是……帮里自己人的;第三,若遇截杀,你如何活着走到燕子矶。”

李四叔接话,声音更冷:“到了燕子矶,蒋彪必不会轻易放你走。他若扣你、审你、用刑逼问你丐帮虚实,你当如何?”

乔峰没有立刻回答。他先看向那封信——火漆上印着竹杖纹,是汪剑通的私印。又看向那把短刀,刀身狭长,刃泛青芒,柄刻细鳞青鱼。最后,目光落在那块铁牌上。

“晚辈有三问。”他缓缓开口。

“说。”汪剑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第一,这封信的内容,蒋彪看了会作何反应?是怒是喜是疑?晚辈需知底线,才好应对。”

“信上只有八字:‘江湖路远,好自为之’。”汪剑通道,“蒋彪看了必怒——因为三日前,黄河帮两名香主在镇上酒肆放话,要吞并丐帮在少室山的生意。这信,是警告。”

“第二问,”乔峰继续,“若晚辈被擒,帮中可会来救?”

汪剑通与李四叔对视一眼。良久,汪剑通缓缓道:“会救。但你若撑不到救援到来,便是你命该如此。”

这话冷酷,却是江湖实话。

“第三问,”乔峰看向李四叔,“前辈今日在此,是考校晚辈资格。敢问前辈,青鱼部执令者,最要紧的是什么?”

李四叔眼中精光爆闪。他没想到这少年会反问,更没想到问得如此要害。

“眼力,心性,分寸。”老者一字一句,“眼力要毒,看得清人心鬼蜮;心性要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分寸要准,知进退,懂取舍,该狠时寸步不让,该忍时能屈能伸。”

乔峰点头,忽然起身,走到桌前,伸手——不是拿信,而是拿起了那把短刀。

“刀我带着。信我也送。”他将刀插入腰间特制的皮鞘,又将信函收入怀中暗袋,“但请两位前辈允我一事:若今日晚辈侥幸过关,请准晚辈查阅青鱼部近三年关于黄河帮、慕容家、以及……帮内异动的一切卷宗。”

汪剑通眉梢微挑:“你要这些作甚?”

“知己知彼。”乔峰平静道,“既要接令,便需看清局中棋子都是谁,各在何处。”

李四叔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却透着几分释然。

“汪老哥,”他看向汪剑通,“这小子,比你当年还狂。”

汪剑通也笑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抛给乔峰:“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枚烟雾弹,一包金疮药,三根透骨针。用法自己琢磨。申时之前,无论成否,必须回到此处。过时不候。”

乔峰接过布袋,入手沉甸甸的。他不再多言,躬身一礼,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数十道目光齐齐射来。

乔峰目不斜视,径直走上石阶。推开暗门时,午时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迈步出庙。

第一步踏下台阶,便觉左后方屋檐下有人呼吸一滞。

第二步,右前方巷口有个货郎调整了扁担角度。

第三步,对面茶摊上两个茶客交换了眼神。

果然,天罗地网已布下。

乔峰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少年人该有的茫然与好奇,左右张望着朝镇西走去。脚步不快不慢,仿佛真是去办件寻常差事。

行至第一个路口,他忽然拐进一条窄巷。巷子幽深,两侧高墙蔽日。走了约二十步,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一人,是三人,呈品字形跟进。

乔峰不停,反而加快脚步。快到巷尾时,猛地转身,背靠墙壁,短刀出鞘。

三个灰衣汉子追至巷中,见他突然止步回身,都是一愣。

“三位跟了一路,不累么?”乔峰开口,声音在巷中回荡。

为首汉子脸色微变,随即狞笑:“小子,识相的把信交出来,跪地求饶,或许能留你全尸。”

“黄河帮的人?”乔峰问。

“是又如何?”

“那便好办了。”乔峰忽然笑了,“汪帮主让我带句话:燕子矶的码头,他看上了。请蒋爷挪个地方。”

这话纯属胡诌,却瞬间激怒三人。

“找死!”为首汉子暴喝扑上,手中钢刀直劈面门。

乔峰不闪不避,待刀锋及额前三寸,忽然侧身——不是向左右,而是向前疾冲,矮身从对方腋下钻过。同时短刀反手一撩,划过汉子肋下。

“嗤啦”一声,衣衫破裂,血光迸现。

那汉子惨叫倒地,另两人惊怒交加,双刀齐至。乔峰脚步连错,在狭窄巷中腾挪闪避。刀锋几次擦身而过,斩在墙上火星四溅。

但他等的就是这个——巷战,空间越小,人数优势越难发挥。

看准一人收刀再劈的瞬间,乔峰猛地掷出腰间布袋!不是砸人,而是砸向对方脚前地面。

“砰!”

烟雾弹爆开,白烟瞬间弥漫整条窄巷。两名汉子视线被遮,慌乱中挥刀护身。

乔峰闭气前冲,短刀连刺——不取要害,专挑手腕、脚踝。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钢刀落地。

烟雾散尽时,巷中只剩三个倒地呻吟的汉子,乔峰已不见踪影。

他从巷尾翻墙而出,落地后毫不停留,钻入另一条更偏僻的小巷。边跑边撕下外衫下摆,草草包扎左臂——方才虽胜,仍被刀锋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渗出,染红布条。乔峰却面不改色,脑中飞快计算:方才三人,功夫粗浅,不像黄河帮精锐,倒像是被人当枪使的炮灰。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面。

果然,冲出小巷,刚踏上通往镇西的土路,前方三十步外,一棵老槐树下,已站着一个人。

那人青衫布鞋,头戴斗笠,怀抱长刀,静静立在路中央。虽未动,却有一股森然杀气弥漫开来,惊得路旁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

乔峰停下脚步。

“让路。”他说。

斗笠人缓缓抬头。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信留下,人可走。”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若我不留呢?”

“那便留下命。”

话音未落,斗笠人动了。

没有征兆,没有蓄势,人就那么突兀地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刀光已至乔峰喉前三寸!

快!快得超越常理!

乔峰几乎是本能地后仰,刀锋擦着鼻尖掠过。他甚至能感觉到刃上冰寒的杀气刺得肌肤生疼。

但危机未解。斗笠人刀势不收,顺势下劈,如瀑布倒悬。乔峰急退,刀锋追魂索命般紧随,每一步都在地上斩出深痕。

三刀,乔峰连退七步,险象环生。

第四刀时,他不再退。

短刀横架,“铛”一声巨响,两刃相撞!乔峰虎口剧震,几乎脱手,却咬牙挺住。借这一撞之力,他身形疾旋,右脚如鞭扫向对方下盘。

斗笠人轻咦一声,收刀格挡。腿刀相击,又是一声闷响。

两人分开,相距五步。

乔峰喘着粗气,左臂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滴落。斗笠人却气定神闲,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惊讶。

“少林根基?”斗笠人忽然开口,“但招式不是少林路数。”

“能打赢的招式,便是好招式。”乔峰抹去嘴角血沫。

“有意思。”斗笠人竟笑了,“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黄河帮的刀客。”

“错。”斗笠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苍老却精悍的脸,“老夫姓李,排行第四。”

李四叔!

乔峰瞳孔骤缩,“这才是李四叔,——那方才城隍庙厢房中的是谁?” 此刻李四叔出现在此,且刀法狠辣,也与方才那慈眉善目的老乞丐判若两人。

“很意外?”李四叔将长刀倒插在地,从怀中摸出那块青鱼铁牌,“青鱼部监察使,首要本事不是乞讨,是杀人。今日这一关,是考你眼力——你可看出,方才那三人与老夫,有何不同?”

乔峰脑中电闪,忽然明悟:“那三人是黄河帮的炮灰,前辈您……是帮里的人派来的。”

“继续说。”

“派您来的人,不想让我死,却想看我究竟有多少斤两。所以您方才那几刀,招招致命,却都留了三分力——若我真接不住,您会收刀。”

李四叔眼中赞赏更浓:“还有呢?”

“还有……”乔峰盯着他,“前辈现身拦我,真正的目的不是夺信,是拖延时间。因为此刻,燕子矶那边恐怕已有变故——蒋彪或许根本不在码头,或许已设下天罗地网等我。您在此拖住我,是想看我会不会硬闯,会不会知难而退。”

寂静。

土路上尘土微扬,远处传来集市隐约的喧哗。

良久,李四叔朗然大笑。

笑声洪亮,震得路旁树叶簌簌落下。

“好!好一个乔峰!”他收笑,目光如电,“汪老哥果然没看错人。但你只说对了一半——老夫拦你,确是为拖延。但燕子矶那边,蒋彪在不在,码头是不是陷阱,老夫也不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因为那封信,根本不用送到蒋彪手上。”

乔峰一怔。

“那封信,是饵。”李四叔缓缓道,“汪老哥要钓的,不是黄河帮,是帮里那些吃里扒外、与黄河帮暗通款曲的内鬼。今日你携信出城,那些内鬼必会设法报信,或截杀你夺信,或抢先一步去燕子矶布置。而青鱼部的人,早已埋伏在暗处,盯着每一个有异动的人。”

乔峰只觉背心发凉。原来自己从踏出城隍庙那一刻起,就已入局中局。

“所以方才那三人……”他喃喃。

“是内鬼派来试探的弃子。”李四叔点头,“他们若得手,内鬼便知你不足为虑,会亲自出手。若失手——如现在这般,内鬼便会更谨慎,但也更易露出马脚。”

他走到乔峰面前,将青鱼铁牌塞入他手中:“这牌子,现在是你的了。但考验还未完——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转头回城隍庙,告诉汪老哥任务完成,内鬼已现形。第二,继续去燕子矶,明知可能是陷阱,也要闯一闯,看看蒋彪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乔峰握紧铁牌。木质温润,雕纹硌手。

“我选第三。”他忽然道。

“哦?”

“请前辈与我同去燕子矶。”乔峰抬头,目光灼灼,“既然要钓,不妨把线放长些。内鬼既然已动,不如让他动得更彻底些——若我二人同往,扮作夺信失败的逃窜之状,内鬼必以为计成,会亲赴燕子矶与蒋彪会合,坐收渔利。那时,才是收网之时。”

李四叔盯着他,久久不语。

风吹过土路,扬起细细尘埃。

“小子,”老者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你今年真只有十六?”

“虚岁。”

“虚岁……”李四叔重复着,忽然拍了拍腰间长刀,“好,老夫便陪你疯这一回。但话说在前头——若到了燕子矶,局面失控,老夫或许护不住你。”

“晚辈明白。”乔峰将铁牌收好,短刀归鞘,“那便请前辈,演一场戏。”

“怎么演?”

“请前辈在我背上斩一刀——不必太重,见血即可。然后我负伤奔逃,前辈佯装追杀,一路‘追’到燕子矶。”

李四叔倒吸一口凉气:“你确定?”

“苦肉计,总要真些才好。”乔峰转身,背对老者,“来吧。”

长刀出鞘的轻吟。

刀锋破空的锐响。

然后是皮开肉绽的撕裂声。

血花飞溅,染红尘土。

乔峰闷哼一声,踉跄前冲,却不回头,捂住背后伤口,朝着镇西发足狂奔。

李四叔提刀在后,厉声喝道:“小贼休走!”

一追一逃,转眼消失在道路尽头。

路旁草丛里,一道黑影悄悄探出头,看着地上血迹与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狠戾之色。他迅速从怀中掏出纸笔,草草写下几字,塞进信鸽脚筒。

白鸽振翅,飞向燕子矶方向。

而他不知道的是,百步外另一处树丛中,一双眼睛正冷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青鱼部的网,已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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