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2章

夜深人静,更漏声断。

锦瑟院内外间的灯火早已熄灭,守夜的丫鬟也靠在门边打着盹,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白日里的喧嚣、关切、震惊与暗流,仿佛都随着沉沉的夜色一同沉淀下来,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内室床榻上,沈清弦却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毫无睡意。

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后脑的闷胀,四肢的酸软,无一不在提醒她这具身体的虚弱和刚刚经历过的劫难。然而,比这肉身之痛更尖锐、更灼热的,是胸腔里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与亟待宣泄的谋划。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因伤势而略显迟缓,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吝啬地洒入一丝清辉,恰好照亮了床头矮几的一角。那里,放着丫鬟们为她准备的纸笔,本是让她卧病时偶尔记录药方或打发时间所用。

此刻,这纸笔却有了更大的用处。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宣纸和光滑的笔杆,一种冰冷而沉静的力量,似乎顺着指尖缓缓流入四肢百骸,奇异地压制住了翻腾的情绪。仇恨需要力量,而盲目的愤怒只会让人迷失。前世她输就输在太过感情用事,被亲情、爱情这些虚幻的帷幕蒙蔽了双眼。这一世,她必须绝对冷静,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落子之前,便看清整个棋盘的脉络。

她缓缓磨墨,动作细致而专注。墨锭在砚台上划出均匀的圈,墨香渐渐弥漫开来,取代了空气中残留的、令她作呕的药味。然后,她提起笔,蘸饱了浓墨,在那摊开的雪白宣纸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仇。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仅仅一个字,却仿佛凝聚了前世所有的血泪与不甘。

她顿了顿,眼神冰冷如渊,继续写下一个个名字,以及他们对应的、罄竹难书的罪行。

沈清芙推我落阁,谋害性命,假意亲近,步步算计,夺我嫁妆,坏我名声,与赵珩勾结,构陷侯府通敌,致家族覆灭,于我临死前,极尽嘲讽,蛇蝎心肠。

三皇子赵珩虚情假意,利用感情,借侯府之力争储,功成之后,鸟尽弓藏,默许甚至纵容沈清芙对我与侯府下手,冷血薄情,视人命如草芥,乃一切悲剧之根源。

继母柳氏 佛口蛇心,纵容甚至指使沈清芙行恶,把持侯府中馈,克扣用度,架空于我, 调换我母遗物,侵吞嫁妆产业,乃沈清芙恶行之靠山与帮凶。

父亲沈文渊偏心昏聩,宠妾灭妻(虽未明言,但行为实质), 看重家族利益远胜父女亲情,关键时刻弃我如敝履,为人懦弱,缺乏主见,易被柳氏母女左右。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罪行,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前世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冲击着她的理智。她握着笔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但她书写的动作却始终稳定,字迹清晰而冷峻。

写完这些最核心的仇人,她并未停笔。复仇,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几人。那些依附于他们,为虎作伥的爪牙,那些在前世落井下石、冷眼旁观的帮凶,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继续罗列,柳氏心腹、背主丫鬟、赵珩党羽、宫中某些势利眼太监、女官……

名单越来越长,几乎铺满了整张宣纸。墨迹未干,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又像是一张逐渐张开、欲要噬人的罗网。

写完仇人,她另起一页,开始分析当前局势。

自身知晓未来五年大致走向,知晓各人命运与隐秘。历经地狱,心志坚毅,再无软肋与幻想。侯府嫡女,三皇子未婚妻(暂时)。此身份既是枷锁,亦是可利用之工具。母亲林氏留下的嫁妆(需尽快收回),以及潜在的人脉(如顾妈妈,需寻回)。

自身伤势未愈,身体虚弱。孤立无援,身边无真正可信之人,内有柳氏眼线,外无强力奥援。父亲偏心,继母庶妹虎视眈眈。与赵珩婚约在身,既是保护伞,也是催命符,需谨慎利用,适时摆脱。

外部势力分析,皇室皇帝年迈,多疑。太子仁弱,地位不稳。三皇子赵珩野心勃勃,母妃得宠,是储位有力争夺者。其他皇子亦各有势力。可利用皇室与赵珩并非铁板一块,太子与赵珩矛盾尤深,或可借力。

朝堂派系林立,党争初显。父亲沈文渊地位不高,倾向于明哲保身,但亦可利用其渴望提升门楣之心。侯府内,柳氏经营多年,根基颇深。需逐步清理内宅,夺回掌控权。

写完这些,沈清弦放下笔,微微闭目,将脑海中的信息再次梳理。复仇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凭一时意气。她需要制定一个清晰、可行、且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和潜在盟友的计划。

她重新提笔,在第三张纸上,写下 “复仇步序” 四个字。

第一步:立足与蛰伏, 养好伤势,麻痹敌人,初步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和可信班底。借养病之机,减少外出与应酬,降低柳氏母女戒心。设法联系并接回顾妈妈,她是目前最可信、也最有能力帮助自己的人。清理锦瑟院内柳氏眼线,尤其是春桃,需寻其错处,果断处置,立威于内。 暗中调查母亲嫁妆被柳氏侵占的具体情况,收集证据。对父亲,继续扮演“懂事识大体”的嫡女,争取其有限的支持或中立。

第二步:反击与夺回,收回母亲嫁妆,重创柳氏在府内势力,初步揭露沈清芙真面目。 利用婚礼或其他合适时机,以雷霆手段,公开、合法地夺回嫁妆掌控权。继续肃清内部,将柳氏势力逐步排挤出核心圈。设计让沈清芙的某些恶行(非核心)暴露在父亲面前,动摇其“善良”形象。开始通过顾妈妈或其它渠道,暗中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经济、情报)。

第三步:破局与裂盟, 彻底破坏沈清芙与赵珩的联盟,离间他们与父亲/柳氏的关系,让赵珩对侯府失去兴趣或心生忌惮。

利用先知,截胡赵珩的某些重要计划或功劳,削弱其势力。 设法让赵珩看清沈清芙并非良配,或让其价值大打折扣。寻找机会,制造柳氏/沈清芙与赵珩之间的直接矛盾。

第四步:清算与终局, 让所有仇人付出应有代价,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具体行动:(视情况而定,可能需借助更大势力,如太子或其他皇子),彻底揭发沈清芙、柳氏所有罪行,将她们打入深渊。促使赵珩夺嫡失败,或将其通敌、构陷等罪行公之于众。确保安定侯府(或其中的无辜者)不被牵连,或能浴火重生。

写完这四步,沈清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郁的块垒稍稍吐出了一些。计划并非一成不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但有了这个清晰的蓝图,她就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满腔怨恨却无处着力的孤女了。

她看着眼前这三张写满字的纸,目光最终落在了“复仇步序”之上。

棋局已明,棋子已布。

现在,该她落子了。

她拿起那几张纸,走到房间角落的铜盆边。盆中还有丫鬟留下的、用于擦拭的少许清水。她将纸张一角凑近桌上那盏如豆的、用于守夜的油灯。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她苍白而冷静的面容,那双眸子里,倒映着燃烧的仇恨与新生的决绝。

纸张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落入水中,发出轻微的“嗤”声,只留下一缕青烟和些许刺鼻的气味。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名单,都已牢牢记在她的脑中,刻在她的心上。

灰烬沉入水底,一切痕迹仿佛都被抹去。

沈清弦转身,回到床榻边,躺下,拉好锦被。

窗外,月色依旧清冷。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纷乱的仇恨和痛苦的回忆,而是清晰的步骤和冷静的推演。

复仇之路,自此而始。

第一个要清理的目标,就是那个手腕上戴着绞丝银镯的——春桃。

只是,该如何让她自己跳出来,并且摔得足够惨呢?沈清弦的指尖,在锦被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夜色,愈发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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