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关切,有焦急,有催促,还有一丝……陈默无法理解的、仿佛认识他很久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身体晃了晃,向前扑倒。
“文彪!!!”正在和平头壮汉缠斗的叶荣添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平头壮汉趁机一记重拳打在肋下,痛得弯下腰。
许文彪倒在地上,身下的尘土迅速被温热的血液浸透,染成一片黑红。他蜷缩着,一动不动。鲜血从他侧腹、右胸、手臂的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破烂的夹克,染红了身下的土地。那抹刺眼的红,在昏暗的废料场上,显得无比惨烈和悲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许文彪。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会用命来替他挡刀?
“彪哥!”小吴也看到了这一幕,目眦欲裂,爆发出一股狠劲,一钢管砸翻一个对手,想要冲过来,却被更多人缠住。
生面孔拔出刀,看着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又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许文彪,啐了一口:“妈的,晦气!”随即,阴冷的目光再次锁定了陈默。
但许文彪用生命换来的这片刻迟滞,已经足够了。
“嘀呜——嘀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骤然划破了废料场的死寂!而且听起来不止一辆!
远处道路方向,闪烁的红蓝警灯清晰可见,正飞速朝这边靠近!
“警察!是警察!”一个打手惊慌地喊道。
疤哥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又看看迅速逼近的警车,当机立断:“风紧!扯呼!”
打手们顿时作鸟兽散,纷纷扔下家伙,朝着黑暗的厂房废墟深处逃窜。平头壮汉也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生面孔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陈默,又看看警车,最终也咬牙跟着疤哥跑了。
转眼间,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包围圈,只剩下陈默、小吴、老张,以及倒地的许文彪和受伤的叶荣添。
叶荣添捂着肋骨,踉跄着扑到许文彪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声音带着哭腔:“文彪!文彪!你撑住!救护车!救护车马上来了!”
陈默也终于回过神来,拖着伤腿,艰难地挪过去。他看着许文彪惨白的脸和身下大滩的鲜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警车呼啸而至,急刹停下。车门打开,秦峰第一个跳下车,看到现场的惨状,尤其是血泊中的许文彪,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身后,大批警察持枪冲了下来,一部分去追击逃犯,一部分迅速控制现场,呼叫救护车。
秦峰快步走到陈默面前,看了一眼他的腿,又看向许文彪,沉声问:“怎么回事?他是谁?”
陈默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许文彪染血的衣衫上,那刺目的红色,和他意识中因果账簿那不断加深的暗红,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叶荣添抬起头,满脸是泪和尘土,嘶吼道:“救人!先救人啊!!”
救护车的鸣笛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
但陈默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个为他挡了三刀、倒在血泊中的陌生人,和他腕间灼热的因果,和他脑中碎片化的预知,以及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叶荣添,共同织成了一张更大、更迷离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新界那块地的秘密,赵启明的威胁,黑虎帮的追杀,身份可疑的秦峰,还有这以命相护的“许文彪”和“叶荣添”……
漩涡,正在加速。而鲜血,似乎只是开始。
救护车的红灯旋转着,将废料场断壁残垣上的血迹映照得忽明忽暗,像某种不祥的仪式。医护人员动作迅速地将许文彪抬上担架,他身下的血已经浸透了帆布,颜色暗得发黑。氧气面罩扣在他惨白的脸上,几乎看不到雾气。
“文彪!文彪你看着我!别睡!”叶荣添被警察拦着,只能徒劳地嘶喊,手指死死抠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他想跟上车,却被秦峰一把按住肩膀。
“叶先生,你需要先处理伤口,然后配合我们做笔录。”秦峰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的陈默,“你们所有人都需要。”
陈默的腿伤已经做了简单包扎,他靠着警车,脸色比地上的石灰好不了多少。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许文彪被推上救护车的方向,腕间的灼热感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空虚,仿佛那里被挖走了一块。
“我跟车!我必须去!”叶荣添挣扎着,肋骨处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眼神里的执拗近乎疯狂。
秦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焦急万分的叶荣添,又看了看伤势不轻但显然更需要盯住的陈默,对旁边一个年轻警察道:“小刘,你陪这位叶先生去医院,看好他,也保护好他。做完初步检查就带他回局里。”
小刘点头,拉开车门:“叶先生,请。”
叶荣添最后看了一眼被警察围住的陈默,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陈默的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叶荣添读不懂,他只看到无尽的复杂和一丝……歉疚?不,或许比歉疚更沉重。叶荣添没时间细想,一头钻进了警车后座。
警车和救护车一前一后,撕裂了凌晨的黑暗,驶向最近的医院。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叶荣添坐在车里,身体随着车辆微微颠簸,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但更痛的是心里。
文彪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替那个叫陈默的挡刀?
那个陈默到底是谁?文彪之前含糊其辞提到的“麻烦”,就是他吗?
黑虎帮……疤哥……那些人下手就是要命的架势。这不是普通的债务纠纷,绝对不是。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摸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亮起惨白的光。他想给文彪的家里人打个电话,手指却悬在通讯录上方,迟迟按不下去。怎么说?说文彪为了一个陌生人挨了三刀,现在生死未卜?他仿佛已经听到了电话那头崩溃的哭声。
最终,他颓然地放下手机,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玻璃映出他狼狈不堪的脸,头发凌乱,脸上沾着灰和干涸的血迹,眼睛布满红丝。
医院到了。
急救通道早已准备就绪,许文彪的担架床被飞快地推向手术室,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急促的“咕噜”声,像死神的倒计时。叶荣添和小刘警察跟在后面狂奔,直到那扇写着“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将他们无情地隔绝在外。
“家属在外面等。”护士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关上了门。
叶荣添像被抽掉了骨头,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头顶惨白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却掩盖不住隐隐约约飘来的、来自他衣服上的血腥气。
小刘警察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职业的距离,但目光不时扫过叶荣添和走廊两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叶荣添盯着“手术中”那三个字,眼睛酸涩得发疼。他想起和文彪一起跑业务的日子,两人挤在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里,分吃一包泡面,对着城市地图规划路线,编织那个简陋的“兄弟同心结”时说过的傻话……画面鲜活,却让此刻的现实更加冰冷刺骨。
如果文彪挺不过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不会的,文彪命硬,一定能挺过来!
但另一种更具体、更迫在眉睫的恐惧随之攫住了他。疤哥那伙人跑了,警察能全抓住吗?他们会不会报复?今天他们明显是冲着陈默来的,但自己和文彪卷了进去,还让他们死了人(那个被陈默捅倒的),见了血,事情彻底闹大了。黑虎帮那种地方,丢了面子,死了人,会善罢甘休吗?
自己和文彪的家人呢?他们知不知道危险?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快,肋下一阵剧痛,眼前发黑。他扶住墙壁,急促地喘息。
“叶先生?你没事吧?”小刘警察上前一步。
“没……没事。”叶荣添摆摆手,再次掏出手机。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在这里干等。他得提醒文彪的家人注意安全,或许……或许自己也该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或者联系更有能力的人?
他解锁屏幕,习惯性地看向信号栏。
空的。
一个灰色的、打叉的信号图标,静静地躺在屏幕左上角。
叶荣添愣了一下,以为是医院建筑屏蔽。他举着手机,沿着走廊向窗户方向走了几步,眼睛紧紧盯着信号格。一格都没有。他又试着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这里通常信号会好一点。
依旧是无服务。
心跳开始加速。他退出,重新进入桌面,甚至快速开关了一次飞行模式。
毫无变化。信号图标固执地显示着无服务状态。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这家医院他以前来过,虽然信号不强,但绝对不至于完全没信号。他尝试拨打一个最常用的号码——他自己的语音信箱。
按下拨号键,听筒里没有熟悉的等待音,只有一片死寂,过了几秒,传来短促的“嘟嘟”忙音,自动挂断。
紧急呼叫!对,紧急呼叫通常不需要依赖运营商信号!
他怀着一丝希望,按下了手机的紧急呼叫键(112),然后点击拨出。
听筒贴近耳朵的瞬间,他听到的不是接线员的应答,而是一种极其尖锐、高亢的电流噪音!
“滋——!!!”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他的耳膜,直钻大脑。叶荣添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噪音持续了大约两秒,戛然而止,随后又是那种空洞的死寂,接着电话自动断开。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不是医院屏蔽。医院的屏蔽不会产生这种诡异的电流音,更不会连紧急呼叫都干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