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4章

石室里的灯火将竺先生的脸映照得有些朦胧,平日里那顶标志性的宽檐毡帽和小墨镜此刻静静躺在石桌上,露出一张清癯而略显疲惫的面容。眼窝微陷,颧骨凸出,鬓角与短须已见斑白,与书院里那个总是隐藏在毡帽和墨镜后、神秘莫测的杂学先生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更加真实,也更具沧桑感。

“坐。”竺先生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略带口音的平缓,但少了些课堂上的刻意疏离,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疲惫与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陈栖依言坐下,心中的惊愕如同投入石潭的巨石,激起层层波澜,但表面却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目光更加专注地落在竺先生脸上。带他进来的斗篷人影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石室阴影角落,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不再引人注意。

“梁执事的信,你看了。”竺先生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他拿起桌上的粗陶茶壶,倒了两杯颜色深褐的茶汤,将一杯推到陈栖面前,“所以,你来了这里。”

陈栖没有碰茶杯,只是点了点头。他的喉咙微微发紧,在绝对安静和只有两人(忽略角落的阴影)的环境下,面对这位可能是最了解他、也最被他信任的神秘引路人,那股长久以来压抑的、想要倾诉和询问的冲动几乎要冲破沉默的屏障,但最终,他只是拿起炭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木片上写下:“是。先生……为何在此?”

竺先生端起自己的茶杯,却没有喝,目光越过跳动的灯火,似乎看向了石室中那些陈旧的工具和卷轴,又似乎看向了更久远、更黑暗的时光深处。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却又刻骨铭心的故事:

“十七年前,我与六位同门师兄弟,自西域迦罗寺而来。名义上是游方、交流佛法、收集中原典籍,实则是追查一桩旧案——我寺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师叔,早年间曾游历中原,途经桃花坞附近后便杳无音信,只在最后传回寺中的只言片语里,提及此地‘八卦锁气,阴阳倒悬,桃香之下,恐藏大凶’。我们七人,皆是寺中精研佛法、兼修武艺与部分方技的弟子,奉命前来查探。”

迦罗寺!陈栖心中一震。慧明来自迦叶寺,竺先生来自迦罗寺?两者是否有关联?他按捺住疑问,继续聆听。

“初入桃花坞,我们扮作寻常的游方喇叭僧,只觉此地繁华得诡异,桃香馥郁醉人,居民看似安乐,眼神深处却多有麻木与隐忧。我们暗中探查,渐渐发现了此地独特的‘八卦锁气’阵法,察觉到此阵并非单纯的聚灵养生之阵,其运转核心似乎与地脉深处某种阴寒凶戾之气相连,更隐隐有汲取生灵‘生气’以维持平衡的迹象。”

竺先生的语气变得艰涩:“随着深入,我们触及到了‘八大家’把持阵法运转的秘密,听闻了‘淘汰区’和‘失踪者’的传闻,甚至……机缘巧合下,窥见了一份残缺的古老图录,上面描绘的,与你从醉仙楼得到的那张图,核心几乎一致——八脉供能,百川归海,只不过那份古图更晦涩,未明确提及‘生魂为柴’,但指向月牙山深处那恐怖存在的意图,已然昭然若揭。”

陈栖握紧了拳头。果然,竺先生他们早已窥见了真相!

“我们惊骇无比,商议后,决定冒险向部分看似尚有良知的镇民(包括你父亲那样的手艺人)以及当时在八大家中颇有维新之名的杜家年轻一辈(杜明轩那时刚崭露头角)暗中示警,并试图寻找破阵或至少中断其血腥运转的方法。”竺先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痛楚,“然而,我们低估了守旧派与巫祝一脉对这座阵法的依赖与掌控,也低估了他们为了维持这虚假繁荣与自身权位所愿意付出的代价……更未料到,我们早已落入彀中。”

“那一日,我们被‘热情’邀请至当时城中最大的茶楼,说是杜家做东,商议‘共同探讨阵法改良,造福乡梓’。席间,特制的‘百年桃髓’不断劝饮,桃香熏人欲醉……”竺先生闭了闭眼,“那酒中,被掺入了极其隐秘的、能缓慢侵蚀心神、放大欲望、并最终令人昏沉迷失的邪药,配合着茶楼内早已布置好的、增强桃香迷魂效果的简易阵法……我们当中修为稍浅、或戒律稍松的师兄弟,很快便中招,言行失当,与邻座‘恰好’发生冲突的镇民(实则是黑煞帮众假扮)争执起来。”

陈栖想起了第一章中,那些喇叭僧人饮茶后昏睡不醒,甚至与镇民发生冲突的场景。原来那不是简单的醉酒闹事,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开端!

“冲突被刻意放大,我们被污蔑为‘滋事的野和尚’、‘意图破坏桃花坞安宁的邪徒’。守旧派势力趁机发难,巫祝长老‘适时’出现,‘主持公道’。”竺先生的声音冰冷,“当夜,我们被‘请’至一处偏僻宅院‘醒酒’兼‘思过’。实则,那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酒中药性彻底发作,配合着更强的迷魂阵法……除了我。”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我因幼时一场奇遇,体质对部分迷药幻毒有异于常人的抗性,且当时心存警惕,饮酒极少。我假装中招昏睡,实则保持着龟息假死般的状态,暗中观察。我亲眼看到……黑煞帮的杀手潜入,看到他们手持淬毒的短刃,看到他们……将我那中了迷药、毫无反抗之力的师兄弟们,一个个……拖走。挣扎的痕迹被迅速清理,血迹被掩盖,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角落里那斗篷人影的气息,似乎也波动了一瞬。

“我强忍悲痛与恐惧,知道下一个就是我。就在杀手逼近时,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附近的镇民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聚拢过来查看。杀手们似乎有所顾忌,动作稍缓。就在这间隙,一个黑影——一个对宅院结构极其熟悉的镇民——悄无声息地撬开了我所在房间的后窗,将我拖了出去,塞进一辆运送夜香的粪车底层,借着浓烈的臭味掩护,将我带离了那处死地。”

竺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救我之人,便是你的父亲,陈实。”

陈栖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竺先生!父亲?救下竺先生的,是父亲?!

“你父亲是个沉默而敏锐的木匠。他早已察觉桃花坞的异样,尤其是月牙山方向的邪气和他一些同行、邻居的‘莫名失踪’。他暗中观察我们这些外来僧人,察觉到我们或许知道些什么,也预感到我们可能有危险。那晚的骚动,也是他刻意制造,引开注意。”竺先生看着陈栖,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他将我藏在他家后院一个废弃的地窖里,为我处理了可能暴露的痕迹,并告诉我,他与妻子王氏,因为手艺活接触到一些八大家的边缘工程,隐约察觉了阵法需要‘特殊材料’(即活人生气乃至生魂)的恐怖秘密,正打算找机会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逃离桃花坞。”

“然而,”竺先生的语气沉重如铁,“我们的接触和那晚的变故,恐怕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你父亲预感不妙,决定提前行动。他将我藏好,告诉我一条他早年做活时发现的、通往镇外的隐秘小道的大致方位,便匆匆回去准备。临别前,他交给我一块木片,说是万一他遭遇不测,希望我若有机会,能将其转交给他的孩子……”

竺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块用陈旧粗布仔细包裹的物件,那粗布边缘已经磨损起毛。他将其轻轻放在石桌上,推向陈栖。

陈栖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炭笔。他盯着那布包,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恐怖又极其渴望的东西。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冰凉。他一层层,极其小心地揭开。

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粗糙不规则的深褐色木片,似乎是某种硬木家具的残片,表面被摩挲得异常光滑温润,仿佛曾被主人无数次于掌心辗转。木片一面,用简陋的刻刀,深深地、歪歪扭扭地刻着几行字,字迹仓促而用力,甚至有些笔画因为用力过猛而崩裂,带着一种绝望中的最后叮嘱:

“柘儿,若见斯木,爹娘已去。莫问仇,莫寻迹,速逃!桃花坞是吃人窟,月牙山下有恶鬼!往西北,越远越好!活下去!勿回!切记!切记!”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简拙的符号,像是一男一女两个牵手的小人。

“柘儿……”陈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破碎的、仿佛锈蚀铁器摩擦般的音节。那是他的小名,是陈老汉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对着他喃喃念叨过的名字。是父母给他起的乳名。

这块木片,是父母留给他的最后话语!是他们在生死关头,用尽最后力气和智慧留下的警告与期盼!

无尽的悲恸、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混杂着终于得到确切消息(哪怕是最坏的消息)的奇异解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多年来筑起的心防。他猛地攥紧那块木片,粗糙的边缘深深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比不上心中那撕裂般的剧痛。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粗糙的木片和石桌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嗒、嗒”声。

他张了张嘴,想喊,想哭,想质问苍天,但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有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受伤般的嘶哑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挤出,伴随着剧烈的抽气声。他不再是那个冷静坚韧、谋划破局的少年,此刻,他只是一个终于直面父母惨死真相、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孩子。

竺先生静静地坐着,没有安慰,也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眼中充满了理解与哀伤。角落里的斗篷人影,似乎也微微垂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陈栖的颤抖渐渐平息,但那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他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泪痕狼藉,但那双眸子深处,先前因震惊和悲痛而产生的剧烈波动,正在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东西取代。那是仇恨淬炼出的意志,是绝望中诞生的火焰。

他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将那珍贵的木片小心翼翼地、用那块旧布重新包好,紧紧贴胸收藏。然后,他看向竺先生,用炭笔在早已准备好的纸上,重重写下:“他们……怎么死的?谁动的手?”

字迹力透纸背,几乎划破纸张。

竺先生看着他,缓缓摇头:“具体过程,我未能亲见。我被你父亲藏在地窖数日,靠他留下的少量干粮和水度日。期间听到外面风声鹤唳,搜索甚严。待风声稍缓,我冒险出来探查,才得知你父母‘携子出镇求医,意外失踪’的消息。我找到那个地窖附近的邻居暗中打听,只知那夜你家中似有短暂骚动,很快平息,随后便再无动静。我推测,守旧派或黑煞帮的人发现了你父母的意图,连夜下手。你父母恐怕……连镇子都没能出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至于凶手,直接动手的,多半是黑煞帮。但幕后指使,必是巫祝一脉与守旧派中,最核心、最依赖那阵法、也最畏惧真相曝光的那几个人。赵家当时积极附议,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杜明轩那时羽翼未丰,未必知情,即便知情,恐怕也无力阻止。”

陈栖沉默着,将每一个名字、每一种可能,都牢牢刻在心里。

“你父亲救我一命,我却未能救他,此为我一生之憾,亦是我苟活至今,隐姓埋名、潜伏于此的最大执念之一。”竺先生看着陈栖,眼神复杂,“我伤重中毒,根基受损,借游方学者身份栖身书院,一面暗中疗伤恢复,一面观察收集证据,联络镇内尚有良知、对现状不满之人,如梁执事、冯管事,甚至……尝试影响杜明轩。同时,我也在等待……一个契机,或者说,一个‘变数’。”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期许:“陈栖,你便是那个‘变数’。你的身世,你的天赋,你的遭遇,你的心性,都让你成为这潭绝望死水中,最不可预测、也最可能搅动全局、乃至打破这僵局的那条鲶鱼。梁执事看到的,是维新派需要的新血和希望;而我看到的……是故人之子的血仇,是终结这吃人轮回的可能,是……迦罗寺六条性命未竟之志的传承。”

他站起身,走到石桌旁,拿起那个鼓鼓囊囊的皮质行囊,放到陈栖面前。“这里面,有我为你准备的最后之物:一套更换的粗布衣物;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和肉脯;一壶清水;几瓶疗伤、解毒、辟瘴的常用药物;一份更加详尽的、通往‘落霞镇’及周边区域的地图(比梁执事给的更精确);一些散碎银钱和几片金叶子(应急之用);以及……”

他从行囊底部,取出一个狭长的、黝黑无华的木匣,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柄连鞘短剑。剑鞘与剑柄皆是暗沉无光的黑色,毫无装饰,却自有一股沉凝古朴、锋锐内敛的气息。

“此剑名‘晦明’,乃我当年随身佩剑。”竺先生将剑匣推向陈栖,“非金非铁,是以西域偶然所得的一块天外陨铁之心,混合数种异域精金,经迦罗寺秘法、辅以佛法梵唱锤炼而成。性极沉而利,坚不可摧,更难得的是,对内力、真元乃至……精神意念的传导性极佳,且自带一股破邪镇煞的纯阳刚正之气。正合你用。你如今欠缺一件真正趁手、可伴你成长的神兵,此剑赠你。”

陈栖郑重接过木匣。短剑入手,果然沉重异常,远超寻常铁剑,但重量分布极为匀称,握在手中并无滞涩,反而有种奇异的贴合感。他轻轻拔出寸许,剑身并非光亮如雪,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灰色,毫无反光,但剑锋处自然而然流转着一缕令人心悸的寒意与锋锐。更奇特的是,当他握紧剑柄时,腕间的菩提念珠似乎微微发热,与剑柄传来的一丝温暖阳和之气隐隐呼应。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柄剑,更是一份沉重的信任与托付。

竺先生又递给他一个皮质水囊和一个小巧的玉瓶:“水囊中是调配好的辟瘴解毒药水,可解寻常瘴毒,亦能暂时压制部分阴寒邪气。玉瓶里是三颗‘迦罗护心丹’,乃我寺秘传保命灵药,无论重伤垂危、剧毒侵体、或是心神遭受重创,服下一颗,可吊命续气至少十二个时辰,为你争取救治时间。非到生死关头,万勿轻用。”

陈栖将水囊和玉瓶仔细收好。

最后,竺先生看着陈栖,缓缓道:“陈栖,你记住。今夜你离开桃花坞,并非败逃,并非放弃。你是带着你父母的血仇、带着迦罗寺六位师兄弟的冤屈、带着这桃花坞无数被吞噬生灵的怨念、也带着梁执事等尚存良知者的最后希望,走出去的。”

“离开,是为了更强地归来。是为了揭开‘幽泉宗’与这邪阵的终极秘密,是为了找到破解甚至摧毁那月牙山核心的方法,是为了拥有足以清算一切罪恶、还此地朗朗乾坤的力量。”

“外界江湖,广阔却也凶险,人心叵测,机遇与危机并存。你的路,注定充满荆棘与血火。但你的天赋、你的心志、你已获得的传承(迦罗寺心法、慧明佛法、梁执事机关、冯管事狠辣、乃至你对阵法的独特感知),以及这柄‘晦明’剑,都将是你披荆斩棘的依仗。”

“望你此去,守正本心,明辨是非,勤修不辍,于磨难中砺出锋芒,于风雨里长成参天大树。早日……成为那把可以斩破一切迷雾与黑暗的利剑。”

陈栖站起身,对着竺先生,深深一揖,一揖到底。一切感激、承诺、决绝,尽在这无声的一礼之中。

竺先生受了这一礼,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但迅速隐去。他拍了拍陈栖的肩膀:“去吧。密道出口在砖窑后山,接应你的人会带你走一段安全的路。之后,你需按地图自行前往落霞镇,寻找墨老。他是鲁班门早年因理念不合而出走的长老,技艺通神,知晓许多上古秘辛与桃花坞旧事,也与外界多方势力有旧。他会给你进一步的指引和帮助。”

陈栖直起身,将“晦明”短剑佩在腰间(替换了原来那柄),背上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予他最终真相、托付与力量的石室,看了一眼这位身负血仇与使命、亦师亦友的引路人,转身走向石室另一侧一扇隐蔽的、被书架半掩的小木门。

门外,是一条向上的、更加狭窄潮湿的石阶,通向砖窑后山的无边黑暗与未知前路。

他没有回头,踏入石阶,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渐渐远去。

竺先生站在石室中,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他缓缓坐回石凳,从怀中取出一串颜色黯淡、似乎由某种骨质打磨而成的念珠,轻轻摩挲着,望向桌上摇曳的灯火,用低沉而古老的西域语言,念诵起一段超度亡魂、祈求平安的经文。仿佛在为远行的弟子祈福,也仿佛在祭奠六年前那些永远留在这片桃林下的同门,以及……那位救了他性命、却最终惨死的木匠夫妇。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陈栖沿着石阶走出,果然看到后山乱石间,一个牵着两匹矮健骡马、作山民打扮的精悍汉子正在等候。汉子看到陈栖,也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递过半截缰绳。

陈栖翻身上马(实则是骡,但脚力更稳,适合山路),最后回头,望向夜色中桃花坞的方向。那片他生活了十几年、承载了无数苦难、温暖(来自裴湘)、谜团与仇恨的土地,此刻笼罩在沉沉的黑暗与甜腻的桃香之中,灯火星星点点,依旧散发着虚假的安宁与诱惑。

但他知道,那甜香之下,是血腥的阵法、是贪婪的蛀虫、是无数被吞噬的冤魂、是父母刻在木片上泣血的警告、也是月牙山中那日益躁动、亟待更多“祭品”的未知恐怖。

他握紧了腰间“晦明”短剑冰凉的剑柄,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怀中那块紧贴胸口的木片。冰凉的触感和脑海中父母的字迹,让他激荡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化为一片冰冷而坚定的火海。

离开,是为了归来。

成长,是为了清算。

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但他心中那一点源自血仇、真相与托付的火焰,经历了最黑暗时刻的淬炼,已不再是微弱的星火,而是凝聚成了可以照亮前路、焚尽一切荆棘与邪祟的熊熊烈焰。

少年打马(骡),身影彻底融入苍茫夜色,向着西北,向着未知的江湖,绝尘而去。

山风呼啸,林涛阵阵,仿佛在为他送行,又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天地的巨大风暴,正在远方缓缓凝聚。而那笼罩桃花坞的、衰颓而甜腻的香气,似乎也被这渐起的山风,吹送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第一卷《桃花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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