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上官繁星登门拜访的日子。
上官疏月吩咐紫苏在院子的石桌上准备些茶点,原本紫苏还想另外拿两个软垫放在石凳上,却被她阻止了。
“可是姑娘,这天儿,若石凳上不放软垫,坐着怕是会着凉啊!”紫苏不放心地劝道。
上官疏月瞥了窗外,语气平淡:“有些人,不配登堂入室,只配在外吹冷风。对了,你去帮我准备一个手炉。”她并非尖酸刻薄之人,但面对上官繁星,她不介意让自己变得奸诈一些,她要一点点地讨回前世的债。这冷石凳,不过是开席前的开胃小菜而已。
紫苏这才明白上官疏月的用意,她恭敬地应下:“是,王妃。”
这下她算是放心了,这位未来的王妃,并非表面上那般柔弱可欺。
在紫苏离开后,上官疏月在裙子下面多穿了一条厚棉袴。她身材消瘦,即使穿着厚重,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传来了通报声。
“启禀王妃,上官小姐到!”
话音刚落,一道艳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雅苑门口。果然是来示威的,还精心打扮过了一番。
她身着一袭石榴红的棉缎袄裙,外罩同色棉斗篷,梳着双丫髻,珠翠环绕,走起来叮叮当当,上官疏月瞅了一眼,真想翻白眼。吵死了,哪里来的野花猫。
还没等上官疏月发话,只见“野花猫”极其热络般地走了上来,还想不由分说地抓起上官疏月的手,试图装作姐妹情深的模样。
“姐姐,我的好姐姐,妹妹可想死你了!”上官繁星用哭腔说着,但只有雷声不见雨滴,十足的惺惺作态。
上官疏月在她那涂着大红颜色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前一刻,不动声色地将双手拢入袖中,后退半步,冷淡又客气地说道:“不知上官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其实上官疏月在心里说,你这恶毒的女人,竟还有脸面来见我?
上官繁星的手一下子僵住,脸上虚伪的笑容也瞬间凝固,眼底还闪过一丝恼意。这贱人,还装上了?摆上了王妃的谱了?
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她用手中的丝帕擦了擦,拼命努力才挤出的几滴眼泪,哽咽着解释道:“姐姐,你是上官疏月,我是上官繁星,听着名字就知道咱们是姐妹两个。你何故对我如此冷淡?你……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紧紧地盯着上官疏月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你忘了,父亲当时是因为疏月姐姐你过于冷清,沉闷寡淡,所以才给我取名繁星,寓意为‘漫天耀眼的星星’,热热闹闹,光芒四射。”
上官疏月心中冷笑,还真是我的好妹妹,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炫耀那个人的偏爱,可惜,我早已不稀罕。
她笑着回道:“上官小姐,实在抱歉。我坠崖之后,忘却前尘往事,确实……不记得你。”她微微侧身,抬手虚引,指尖朝石凳方向,“天冷,上官小姐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上官繁星顺着她的手看去,院中石桌上摆着简单的茶具,还有一盘看起来就很不好吃的点心,还有……
上官繁星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么冷的天,石凳上竟没有一个软垫,这让她怎么坐?
但她见上官疏月径直坐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而她身旁的贴身丫鬟锦儿竟想拦住她不让她坐,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哪能容她一个丫鬟放肆。
上官繁星即使再蠢,也懂得在别人的地盘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用眼神示意锦儿勿要多言。
上官疏月用余光瞅着一脸不情愿的上官南烟,嘴角悄悄上扬。
没想她也能有一天,看到上官繁星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想当初上官繁星在将军府是那么的作威作福,从不委屈自己,只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而她上官疏月深受其害。
上官繁星走到石凳前,咬了咬牙,缓缓地坐下。瞬间,一阵凉意窜得她直想打哆嗦,她强忍着不适,赶紧端起石桌上的那杯热茶也顾不上有多烫,一鼓作气将其喝完。
“看来上官姑娘是渴了,紫苏,你再去上一壶热茶来,免得传出去说我们圣王府招待不周,连热茶都管不够。”上官疏月语气温和,眼底满是笑意。
“是,王妃。”紫苏应声而去。
紫苏在旁人面前,叫她王妃,这恰好也正是上官疏月想要的。
听见圣王府丫鬟叫上官疏月“王妃”,上官繁星端着空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她心里极度不爽,这贱人莫名其妙地复活就不说了,竟还走了狗屎运,被君上指婚于圣王。
真是老天不长眼,要嫁圣王也该是她上官家的嫡女上官繁星啊!不对,她在想什么?今天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来确认这个“圣王妃”到底是不是上官疏月那个贱人。
上官繁星努力地挤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谢谢姐姐体恤!妹妹此次是奉祖父之命前来看望姐姐,他老人家很不放心你。”
“有劳老将军挂念。”上官疏月语气平淡,“我在王府一切都好。”
上官繁星见状又继续说道:““那就好。姐姐走后,祖父很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前来圣王府,于是便派我前来。这事儿啊,我也派人跟圣王禀告了的,圣王见我们姐妹情深,还准我在王府小住几日,多陪陪姐姐呢!”
什么?圣王让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在王府里小住几日,还陪她?这圣王还真是体贴入微啊!
上官疏月抿着嘴紧了紧,然后笑着回道:“原是如此!那就不劳烦上官小姐挂心了,我现在记忆全无,对你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咱们在一起也是挺尴尬的。”
上官繁星见上官疏月拒绝,心里开始打起鼓来。怕自己留在这儿,莫不是她真的是上官疏月,也没有失忆?要不然怎会怕自己陪着她呢?不行,还是得再试探她一下。
上官繁星一脸假笑:“无妨的,姐姐。就算你失忆了,你我血浓于水,相处几日便不会陌生了。”
转头还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锦儿,你快去将军府,让莲儿那丫头给我收拾几件衣裳,然后你再给我取回来!”
锦儿一脸茫然地回道:“小姐,您忘了,莲儿几年前就去世了!还有那个孩子……”
上官繁星使眼色让锦儿赶紧闭嘴,随后又连忙盯着上官疏月,她想从上官疏月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比如震惊、恐惧、怨恨之类的情绪。无奈上官疏月只是低着头饮茶,她想看也看不到。
上官繁星心中一阵犯闷。这贱人,是真的失忆了,还是装得太像?
她假装歉意地看向上官疏月,希望她能抬头:“姐姐莫怪,这丫头不懂事,多嘴。”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其实,此时的上官疏月已经气得五脏六腑都疼,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这毒妇的嘴!
上官繁星这样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莲儿的“死”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她这是在试探,更是在炫耀她当年的丰功伟绩!
孩子!她的孩子……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孩子的死是真的!她亲眼看见孩子是被扔去乱葬岗的!
突然,她觉得脖颈处一阵发烫,眼前猛地闪过婴儿被野狼叼走的画面。
巨大的绝望和愤怒一起袭来,快要冲破她的理智。她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上官繁星那恶毒的嘴脸似乎变得模糊而扭曲。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不对,刚刚锦儿说莲儿和孩子是几年前就去世了?可自己不是今年死的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若莲儿和孩子几年就去世,那他们是在自己死之后?去世几年……那就是说自己也已经去世几年?那现在是……
“上官小姐,今夕是何年?”上官疏月强撑着站起身,略显急促地问道。
上官繁星被问得一头雾水,她呆呆地老实回道:“现在,是元武二十六年啊!”
“元武二十六年?二十六年……”上官疏月险些摔倒,幸好紫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怎如此难看?”上官繁星故作关切地问道,但她的眼底充满了疑惑。什么情况?为何这个贱人突然问今夕何年?她在搞什么?
“上官小姐……我突感不适……”上官疏月在紫苏的搀扶下向屋内走去,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和虚弱,“恕我无法奉陪,您请自便。白芷,送客!”
上官疏月的脚步虚浮,背影充满了落寞和悲伤。
上官繁星看着如此虚弱的上官疏月,心中满是厌弃。哼,没用的贱人,身子骨还是如此的不中用,才吹了这么一盏茶的功夫就不行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你!”上官繁星装作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直到看不到上官疏月的身影,她的脸上才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
希望这贱人病的再重一些,最好再也起不来,再死一次,省的脏了我的手。
屁股被石凳冰得发麻快要失去知觉,但上官繁星仍坚持优雅地起身,整理好衣裙后,对着准备送她出去的白芷高傲地点点头,带着锦儿,耀武扬威地离开了雅苑。
哼,要走,我上官家的嫡女也要走得漂漂亮亮,绝不能狼狈,尤其是在贱人的地盘。
房间内,上官疏月支走紫苏后,她轻轻地靠在门板上,任凭身子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
她蜷缩起双腿,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再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古落尘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内室门口。当他看到上官疏月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泪痕未干时,他愣住了。
小家伙原本微笑的脸庞瞬间变得担忧和严肃,他迈着小腿跑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上官疏月的怀里,而是小心翼翼地蹲在她面前,伸出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古落尘心疼坏了,声音带着些许激动:“母妃,你不要哭。是那个坏女人欺负你了吗?尘儿去告诉父王,让她再也不要踏入王府半步!”
小世子发自内心的关怀,像一道暖流,注入上官疏月寒冷的心田。
她看着古落尘酷似圣王却又有些像自己,还隐约带着一丝莫名熟悉感的眉脸,心中五味杂陈。她伸出双手,将小家伙轻轻揽入怀中。
“没有,母妃没事……”她低声说道,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只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情。”
难过的事情,为何总感觉母妃望向他时,好像是通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母妃的伤心跟那个人有关吗?
古落尘安静地靠在上官疏月的怀里,学着大人安慰人的模样,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母妃,尘儿在,尘儿一直都在。”
感受着怀中温暖的小身躯,上官疏月闭上眼睛,将四处滚涌的情绪死死压制,她必须控制好自己。
上官繁星今日的目的很清楚,无非就是想炫耀,想刺激她,试探她,让她失控。
不,她不会让她和梁氏如愿。
她必须立刻调整好自己,必须更快地找到线索,更要攒足力量,定让这些坏人,都尝尝她曾经历过的炼狱!
然而,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心神损耗,终究拖垮了这具刚刚“重生”不久的身体。
当夜,上官疏月便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了时而昏睡,时而惊醒的混沌之中,她嘴里还时不时地呢喃着“孩子”、“莲儿”……病情来势汹汹。
紫苏端着安神汤给上官疏月服用,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煎药打盹时,有个黑影儿悄悄地往药罐里滴了一滴透明液体。
雅苑,瞬间被阴霾所笼罩。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威远将军府内,梁氏母女也在偷偷计划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