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在一片“陛下圣明”、“吾皇万岁”的山呼海啸中结束了。
那声音裹着热浪扑过来，把我整个人裹住，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回了我的养心殿，一头栽倒在柔软的龙床上，用金丝楠木纹的锦被蒙住脑袋，开始激烈地怀疑人生。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明明是想当个昏君，想把国库败光，想让官怨民愤，最后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把我从龙椅上踹下去，然后我拿着系统的退休金回家躺平。可为什么，我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千古圣君”的鼓点上？
我选个丑妃，他们说我“重德轻色，为万世开太平”。
我免个税收，他们说我“藏富于民，倒逼改革，下了一盘经济大棋”。
我连开放个皇家园林，象征性地收一文钱门票，都能被他们解读出“维护百姓体面，又不使其因免费而不知爱惜”的圣人苦心。
这帮大臣，尤其是那个沈墨书，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天河超级计算机吗？还是自带八百层美颜滤镜的顶级解读器？任何我扔过去的、冒着热气的垃圾，都能被他巧手包装成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我感觉自己不是皇帝，我是个被架上神坛的行为艺术家。我每天衣衫不整、言语荒唐地表演着“我很烂，我无可救药”，而台下我最忠诚的观众们则拼命地鼓掌，热泪盈眶地高呼：“太深刻了！这种自污的表象下，一定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救世宏图！”
我们之间，一定有一个疯了。如果不是我，那就是这个该死的世界。
【叮！当前昏君点数：-2900。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破产。】
脑海里冰冷的电子女声，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皇上，您别气了，喝口上好的雨前龙井顺顺气。”全福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凑过来，脸上写满了“我家主子又犯病了”的担忧，“沈首辅他们也是为了您好，为了大朔好嘛。”
“为我好？”我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一把抢过茶杯，也顾不上烫，猛灌了一大口，被烫得舌头都麻了，“他们要是真为我好，就该在我说要免税的时候，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穷奢极欲、祸国殃民！然后联合起来把我废了！这才是忠臣该干的事！”
全福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托盘都差点飞出去，赶紧捂住我的嘴：“皇上，我的好皇上，这话可不敢乱说啊！要是让谢将军听见了，他……他会当真以为您又在考验他，然后跑去边关再给您拓疆三百里回来的！”
提到谢孤舟，我更来气了。今天在朝堂上，那家伙跟个门神一样跪在那，一句话不说，但那眼神，比说了千言万语还可怕。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陛下，您又在独自承受这一切了。您放心，您的苦心，臣懂。无论您做什么，臣都会为您扫平一切障碍。”
他懂？他懂个屁！他就是我躺平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不，他不是绊脚石，他是一台行星发动机！我辛辛苦苦在地上挖个坑，准备躺进去，他咣当一下就给我填平了，还顺便在上面修了条通往宇宙的康庄大道！
我越想越气，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不行！朕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不是觉得朕在‘藏富于民’吗？那朕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挥霍无度’！”
我脑子里开始疯狂盘算。免税不行，那我就花钱！怎么花钱最快？大兴土木！对，就是大兴土木！上次想扩建园林被沈墨书截胡了，这次我得换个名目，一个听起来就毫无用处、纯粹是为了个人享乐的名目！
建什么好呢？我踱到窗边，看着天边疏朗的星辰，一股邪火从心底冒起。你们不是总说朕心怀天下，目光长远吗？好啊！朕就让你们看看朕的“目光”有多“长远”！
“全福！”我一拍窗棂，眼里满是豁出去的劲儿。
“奴才在！”
“传朕旨意，召工部尚书立刻、马上滚过来见驾！”我狞笑道，“朕要给他派个能让他抄家灭族的大活儿！”
……
半个时辰后，工部尚书钱万金，一个长得像发面馒头成了精的胖老头，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养心殿。他一进来就跪下了，肥肉都在颤抖，声音洪亮：“臣，工部尚书钱万金，叩见陛下！不知陛下急召，有何吩咐？”
他心里估计正忐忑呢。毕竟我刚在朝堂上搞了那么一出“压力测试”，说要逼着官员“去腐生新”，他这个管着大工程、油水最足的部门，肯定是重点观察对象。
我就是要让他这么想！我走到他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故意用一种审视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那圆滚滚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
钱万金的汗流得更快了，浑身肥肉抖个不停。
“钱爱卿啊。”我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拖得长长的。
“臣在！”
“朕听说，你这个工部尚书，当得很滋润嘛。”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陛……陛下明鉴！臣……臣对大朔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无二心啊！”钱万金吓得脸都白了，以为我要清算他。
“行了行了，别紧张。”我摆了摆手，示意全福把他扶起来，“朕今天找你来，不是要查你的账。朕是要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将功补过？”钱万金一脸茫然。
“对。”我点了点头，走到御案前，拿起一支上好的狼毫笔，在一张御用的宣纸上胡乱地画了起来。我画了一根歪歪扭扭的、顶着一个不成形圆球的棍子，像极了三岁孩童画的棒棒糖。为了让它看起来更“奢华”，我还在棍子上画了很多随风飘舞的面条，在圆球上点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朕，最近夜观天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朕想在皇宫的最高处，建一座楼。一座……能摘到星星的楼。”
我把那张鬼画符一样的图纸拍在钱万金面前：“就叫它‘摘星楼’吧。”
钱万金低头看着那张图，肥硕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以他专业的眼光来看，这玩意儿……别说建筑力学了，这简直是对建筑学这门学科的公然侮辱！这要是真建起来，别说风了，打个喷嚏都能给它震倒了。
“怎么样？这活儿，你干不干得了？”我盯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这……陛下，此楼造型……颇为惊世骇俗，建造难度极高，而且……而且耗费恐怕是天文数字啊！”钱万金小心翼翼地措辞，“如今国库刚刚宣布免税三年，实在不宜再兴如此浩大之工程……”
“钱！”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朕要的就是耗费巨大！朕就是要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梁，用最亮的琉璃瓦铺顶，把朕画的这些‘面条’全换成黄金飘带，这些‘黑点’全换成东海夜明珠！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个月之内，必须给朕建起来！”
我就是要逼他！逼他说“陛下，这办不到！”然后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火，给他扣上一个“办事不力，欺君罔上”的帽子，再把他抄家，抄出来的钱继续挥霍！完美的昏君剧本！
然而，钱万金接下来的反应，又一次让我的世界观崩塌了。
他盯着那张图纸，脸上的为难和惶恐渐渐退去。他先是困惑，然后是沉思，最后，他眼睛一亮，突然变得狂热兴奋，像是发现了宝贝。
他突然“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到腿软。
“陛下！”他捧着那张鬼画符，手都在抖，声音因激动而变调，“臣……臣明白了！臣终于明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你又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陛下免税三年，看似国库空虚，实则民间财富暴增！百姓手里有了钱，必然会寻求营生。但一时间，哪里有那么多生意可做？大量的闲散资金和劳动力，若是没有去处，反而容易滋生事端！”钱万金的声音慷慨激昂，像是在朝堂上发表演讲。
“而陛下您，在这个时候，抛出了‘摘星楼’这个项目！这哪里是什么享乐之楼？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财富蓄水池’和‘就业发动机’啊！您是要通过这个前无古人的大型工程，吸纳民间的闲散资金，为京城乃至周边的无数百姓提供工作！木材商、石料商、泥瓦匠、运输队……整个京城的经济，都会被这个项目彻底盘活！陛下，您这是在用‘大兴土木’，来对冲‘免税’可能带来的社会隐患！您是在下一盘惊天动地的经济大棋啊！”
我：“……”
我他妈……
我只是想建个楼自己玩玩啊！怎么就成了“财富蓄水池”和“经济大棋”了？
“还有！”钱万金激动地指着图纸上我随手画的那些“面条”和“黑点”，“陛下您看，您在楼上设计了这么多风铃（黄金飘带）和星辰（夜明珠），看似是奢华的装饰，实则……实则是为了观测风向、风速和天体运行！还有这楼的高度，远超宫内所有建筑，这……这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观星台、气象台啊！陛下，您这是要以工部为基，推动我大朔的营造之术、天文之学、堪舆之法实现跨越式的发展啊！陛下，您想得太远了！太深了！这已经不是下棋了，您这是在创造世界啊！”
他说完，对着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地板都被他肥硕的脑门撞得“咚”一声响。
“陛下放心！臣钱万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将这座集经济、民生、科技于一体的，伟大的‘摘星楼’，完美地建造出来！绝不辜负陛下的圣意！此乃我工部万载难逢之机遇，臣，万死不辞！”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狂热脸庞，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甜，一股热流直冲脑门。
我好想吐血。
我真的，好想吐血啊。
我张了张嘴，世界在我眼前开始旋转，耳边只剩下钱万金那一句句“陛下圣明”的回音，和我脑海里系统那即将响起的，冰冷无情的扣分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