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3章

三皇子府位于城东繁华地段,朱门高墙,气派非凡。与睿亲王府那种历经沉淀的厚重威仪不同,这里的华丽透着一股刻意彰显的张扬。

苏婉清的马车在角门停下,一名穿着体面的管事早已等候在此,态度恭敬却疏离地将她引入府中。穿过几重垂花门,绕过影壁,宴客的花厅已然在望。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男子谈笑的声音。

引路的管事在花厅外停下,躬身道:“睿亲王妃到——”

厅内的谈笑声略微一静,随即又恢复如常。苏婉清扶着红绡的手,缓步踏入厅中。

花厅宽敞明亮,陈设奢华,四处摆放着名贵的兰花盆景,幽香浮动。正中间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眉眼温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三皇子萧景瑞。他下首左右,分散坐着七八位宾客,正如冷轩所查,多是些熟面孔或眼生的权贵子弟。

苏婉清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审视,有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毕竟,一个“病弱”的王妃,独自来到这明显是男人为主的宴会上,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可笑。

苏婉清仿若未觉,只微微垂眸,对着主位的方向福了一福,声音不大,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臣妇苏氏,见过三皇子殿下。蒙殿下相邀,感激不尽,只是臣妇近日身体抱恙,恐扫了诸位雅兴,还望殿下与各位大人海涵。”

萧景瑞笑容不变,抬手虚扶:“王妃快快请起。你能抱恙前来,已是给足了小王面子,何来扫兴之说?快,给王妃看座,就设在我下首这边,也好说话。”

位置被安排在了萧景瑞的左手边,距离颇近。苏婉清道了谢,在红绡的搀扶下坐下,姿态柔弱,以帕掩唇,轻轻咳了两声。

立刻有侍女奉上热茶。苏婉清接过,指尖在杯壁不易察觉地一抹,鲁师傅给的试毒戒指没有变色,她才小口啜饮。

“听闻王妃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如今可大安了?”萧景瑞关切地问道,眼神却带着探究。

“劳殿下挂心,只是些微风寒,将养几日便好。”苏婉清轻声回答,避重就轻。

“那就好。”萧景瑞点头,语气一转,“说起来,我那七弟也真是,王妃身体不适,他这做夫君的,怎么也不在身边陪着?今日我下帖,原是也请了他的,可惜他说宫中有要事,脱不开身。唉,国事固然要紧,但夫妻之情,亦不可轻忽啊。”

这话听着是感慨,实则是在暗指萧墨寒不顾妻子,甚至暗示萧墨寒故意避而不见。席间几位宾客交换着眼神,有人低声附和。

苏婉清抬起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王爷身负皇命,自当以国事为重。臣妇虽愚钝,也知这个道理,不敢以私情相累。倒是殿下如此体恤,臣妇感佩。”

她不接萧墨寒是否避见的茬,只抬出“皇命”和“国事”,轻轻将话题拨开,又捧了萧景瑞一句,姿态放得极低。

萧景瑞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笑道:“王妃深明大义,是我那七弟的福气。来,诸位,别光顾着说话,尝尝我这府里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点心,是否地道。”

宴会便在看似和乐的氛围中进行下去。萧景瑞主导着话题,时而品评兰花,时而谈论诗词,时而貌似无意地提起朝中一些无关痛痒的趣闻,目光却总似有似无地扫过苏婉清。

苏婉清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被问及时才简短回应,言辞谨慎,滴水不漏。她小口吃着东西,借着喝茶、掩唇的动作,目光悄然流转,观察着厅内每一个人。

那位杨御史言辞最为激烈,几次话语间暗讽萧墨寒“行事酷烈”、“不近人情”;户部陈侍郎则显得圆滑许多,总是笑着打圆场,眼神却精明闪烁;两位皇商较为沉默,但与其他宾客敬酒往来颇为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参加此类聚会。

她还注意到,萧景瑞身后侍立着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管事,面容普通,穿着深青色袍子,一直垂手低目,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但苏婉清却敏锐地感觉到,当萧景瑞说话时,这人的注意力并非完全集中在主子身上,他的眼角的余光,似乎总在留意着厅外的动静,以及……她这个方向。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更加热络。萧景瑞忽然道:“光在厅里赏这些盆栽,终究少了些意趣。我后园临水处,新搭了一座‘听澜轩’,此刻推窗可见池中月影,颇有野趣。不如移步过去,一边品茗,一边赏看池景与那几株难得的‘素冠荷鼎’?”

众宾客自然纷纷称好。

苏婉清心中警铃微作。离开人多眼杂的花厅,去往更为私密偏僻的临水轩榭?

她正想借口身体不适推辞,萧景瑞已笑着看向她:“王妃可要一同前去?那‘素冠荷鼎’是兰中极品,香气清幽,或许对凝神静气有些益处。若王妃实在疲乏,也可在此歇息,我让侍女好生伺候。”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将她架了起来。若不去,便是当众驳了三皇子的面子,也显得她过于怯懦且不识趣;若去,则正中对方下怀。

苏婉清心念电转,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最终还是轻轻点头:“殿下盛情,那‘素冠荷鼎’臣妇也久闻其名,便去开开眼界吧。只是臣妇体弱,恐怕不能久待。”

“无妨,看过便回。”萧景瑞笑容加深。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后园去。苏婉清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红绡紧紧扶着她,主仆二人都绷紧了神经。

“听澜轩”果然临水而建,一半伸入池中,夜晚望去,水波粼粼,月影朦胧,景致极佳。轩内早已备好了香茗瓜果。

宾客们散开赏兰、观景、闲聊。萧景瑞果然将那株所谓的“素冠荷鼎”指给苏婉清看,引着她走到轩中一处视野较好但相对独立的角落。

“王妃看这兰,可还入眼?”萧景瑞站在她身侧,距离不远不近,声音压得较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确是清雅脱俗,殿下好雅兴。”苏婉清客气道,目光落在兰花上,全身的感知却都调动起来,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注意到,那名深青色袍子的管事,不知何时也悄然来到了轩外不远处的廊下,像一尊沉默的影子。

“雅兴谈不上,不过是寻个由头,与志同道合之人聚聚,排解烦忧罢了。”萧景瑞叹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就像王妃近日,想必也是忧烦颇多吧?好好的铺子,说烧就烧了;出门赴个宴,也能遇到糟心事;如今连在自己府里,都不得安宁……我这七弟,树敌太多,连累王妃了。”

果然来了。直指核心,挑拨离间。

苏婉清垂下眼睫,声音依旧平静:“殿下说笑了。世事难料,有些意外,非人力所能预料。王爷为朝廷办事,难免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招致怨恨,也是常情。臣妇既嫁与王爷,自当与他同心,共担风雨。”

“同心?”萧景瑞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温度,“王妃倒是情深义重。只是,这风雨若太大,恐怕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有时候,退一步,未必不是海阔天空。比如……若是王妃肯劝劝七弟,在有些事情上,高抬贵手,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王妃的日子,不也能安稳许多么?何苦跟着他,整日提心吊胆,连门都不敢出呢?”

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以她的安危和“安稳”为筹码,要求她影响萧墨寒在漕运案上的立场。

苏婉清抬起头,直视萧景瑞。夜色与灯光映照下,这位三皇子脸上的温和笑意似乎淡了些,眼底深处是一片看不清的幽暗。“殿下,”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王爷行事,自有其原则与考量,非臣妇所能置喙。至于安稳……臣妇相信,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自有法度公理。若因惧怕风雨便畏缩不前,那这日子,过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萧景瑞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淡去,目光微冷地盯着她:“王妃倒是好胆色。只是,这世上的风雨,有时候可不讲什么法度公理。尤其是……当风雨来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时。”

他话音未落,苏婉清耳尖微动,似乎听到轩外临水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落入水中的“噗通”声,紧接着,是几不可闻的衣物摩擦声。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正在从水面或水边靠近这座伸入池中的轩榭!

几乎是同时,苏婉清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鼻尖似乎萦绕起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兰香花香的甜腻气息。

香有问题!或者,是刚刚喝下的茶?

她心中警铃大作,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萧景瑞将她引来这里,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全身而退!无论是用强,还是制造“意外”,在这相对僻静的水边,都容易得多!

“殿下,”苏婉清猛地后退一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捂住胸口,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惊慌,“臣妇……臣妇突然心口绞痛,喘不过气……红绡!红绡!”

她一边喊,一边脚步踉跄地往轩口方向退去,同时左手貌似无力地扶向旁边的窗棂,指尖却用力按下了袖中那枚蜡丸的隐秘凸起。

“啪”一声轻响,蜡丸破裂,一小股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从她袖口弥漫开来,迅速扩散!

“咳咳!这是什么?!”附近的宾客被烟雾呛到,惊叫起来。

“王妃?!”萧景瑞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她。

混乱中,苏婉清右手迅速拔下头上的珍珠簪子,对着萧景瑞伸过来的手的方向虚晃一下,并未真的刺出,却足以让他动作一滞。与此同时,她用尽全力,将左手腕上一个看似装饰的细银镯猛地拽下,狠狠掷向窗外水面方向!

那银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地一声撞在轩外的栏杆上,竟发出不算小的脆响,在夜空中传开老远——这是与冷轩约定的遇险信号之一!

“保护殿下!”“有刺客吗?怎么回事?”厅内顿时更加混乱。

“拦住她!”萧景瑞厉声喝道,目光阴沉地看向苏婉清逃跑的方向。

那名一直守在廊下的深青色袍子管事,如同鬼魅般动了,速度极快地堵向轩口。红绡此时也拼命挤开人群,冲到苏婉清身边,主仆二人眼看就要被堵在轩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皇子府外,突然接连响起几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是隐约的兵器交击和呼喝声!

“走水啦!西边马棚走水啦!”更远处,有仆役惊慌的叫喊传来。

府内瞬间大乱!宾客惊呼,仆役奔走,护卫朝着唿哨和喊声传来的方向涌去。

堵在轩口的深青色袍子管事动作也是一顿,皱眉看向混乱的源头。

趁此间隙,苏婉清在红绡的搀扶下,猛地冲出“听澜轩”,朝着记忆中冷轩提过的、离水边最近的一条撤离小径跑去。她脚步虚浮,心跳如鼓,那股甜腻气息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

刚跑出不远,几道黑影便从暗处掠出,迅速接近她们。红绡吓得几乎要叫出声,却被苏婉清死死按住。

“王妃!属下在此!”为首的黑影压低声音,正是冷轩安排接应的一名头目。

“快走!有人追来,可能用了迷香!”苏婉清急道。

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架起苏婉清,另一人护着红绡,朝着预定路线疾奔。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呼喝,但很快被其他方向更响亮的混乱声掩盖——那是冷轩安排的其他人在制造更大的动静,牵扯三皇子府的护卫力量。

一路有惊无险,凭借着提前摸清的路径和接应点的掩护,苏婉清一行人终于冲到了靠近府墙的一处偏僻小门。门栓早已被破坏,外面隐约可见接应马车的轮廓。

就在她们即将冲出小门的瞬间,苏婉清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远处灯火混乱的主干道上,人群纷乱,一道穿着普通仆役衣裳、微微佝偻的身影,正抬头望向她这个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光影,苏婉清仿佛又对上了那双在安国公府假山后见过的、阴冷如毒蛇的眼睛!

是他!那个神秘仆役!

马车帘子猛地放下,隔绝了视线。马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入漆黑的街道,将混乱的三皇子府远远甩在身后。

车厢内,苏婉清脱力般靠在车壁上,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红绡在一旁小声啜泣,替她擦拭额头的冷汗。

“王妃,您怎么样?可还撑得住?”驾车的护卫隔着车帘焦急询问。

“我没事……快回府。”苏婉清喘息着,从怀中摸出一颗解毒丸吞下,那甜腻气息带来的眩晕感才开始缓缓消退。

当马车终于安全驶入睿亲王府那熟悉的角门,看到萧墨寒带着冷轩、赵嬷嬷等人,如同标枪般立在院中等待的身影时,苏婉清一直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懈下来,腿一软,几乎栽倒。

萧墨寒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和冰凉,他的手臂收紧,声音带着压抑的后怕与怒意:“回来就好。”

回到温暖明亮的清晖院内室,灌下一碗安神汤,换了干净衣衫,苏婉清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血色。她顾不上休息,立刻将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萧景瑞的言语试探、临水轩榭的诡异、“灰蛇”可能使用的迷香、那名深青色袍子管事的异常,以及最后惊鸿一瞥看到的疑似神秘仆役的身影,都详细说了一遍。

“……那个穿深青色袍子的管事,绝对有问题。他太安静,太警觉,而且萧景瑞似乎很倚重他,许多细微的示意都是朝他做的。”苏婉清肯定道,“我怀疑,他可能就是‘灰蛇’行动那晚,在外面指挥制造混乱、接应‘灰蛇’逃脱的人。”

萧墨寒眼神冰寒:“你说的这个人,冷轩刚才也提到了。我们在外围监控的人注意到,宴会后半段,府内护卫的调动,似乎有他的影子。而且,他的身形步伐,与那晚在王府东角门附近活动的一个可疑人影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那个神秘仆役,”苏婉清心有余悸,“他又出现了。虽然离得远,但我感觉就是他。他好像……无处不在,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混乱的边缘看着。”

萧墨寒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萧景瑞这次没能得手,反而暴露了他身边这两个关键人物,更坐实了他与‘灰蛇’及一系列事件的关联。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他的动作可能会更急,更狠,目标……可能更直接地针对你,或者我。”

他顿了顿,看着苏婉清的眼睛:“怕吗?”

苏婉清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怕。但怕没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嗯。”萧墨寒将她搂紧,“那就一起,把这张网,连同后面的人,连根拔起。”

夜深人静,清晖院的灯火久久未熄。而京城另一端的深宅之中,有人正对着跪在下方、手臂带伤深青色袍管事大发雷霆,精美的瓷盏被狠狠掼碎在地。

“废物!连个病弱的女人都留不住!还折了外围的人手,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人!”萧景瑞面色铁青,全无平日温雅模样,“萧墨寒……苏婉清……好,好的很!既然你们非要跟我作对,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眼中闪过狰狞的杀意,对那管事低声道:“去,给‘那边’递话……计划提前!我要让他们,彻底消失!”

管事忍着痛,低声应“是”,迅速退入阴影之中。

风雨,似乎即将以更狂暴的姿态,席卷而来。而苏婉清在回府的马车上,因眩晕和紧张未曾留意到的是,她腰间那枚萧墨寒给的白玉佩,在某一刻,曾闪过一抹极淡、极快的微光,如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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