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淮州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嘴唇上还残留着那一触即逝的柔软和温热,带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米面香气。
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苏红霞的反应。
她可能会惊慌失措,可能会继续装傻充愣,可能会矢口否认。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一个……一个吻,来回答他的问题。
简单,直接,又带着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备和审视。
我是你媳妇呀。
这句话,配上那个吻,像是一道暖流,蛮横地冲进了他心里最坚硬的角落,将那些怀疑、警惕都融化得一干二净。
是啊,她是谁?她是他明媒正娶、在村支书见证下领回家的媳妇。
他还在怀疑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仰着小脸,眼神清澈又无辜的女人,陆淮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傻子逼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松开了她的手腕,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咳……去洗碗。”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有几分踉跄,像是落荒而逃。
苏红霞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搞定!
她就知道,对付陆淮州这种闷骚傲娇的男人,直球攻击才是最有效的。
你跟他讲道理,他能跟你辩论三天三夜。你直接亲他,他脑子就乱了。
她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端着碗筷进了厨房。
她能感觉到,经过这次“交锋”,她和陆淮州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算是被她主动捅开了一个小角,以后再想糊上,可就难了。
而另一边,关于“林婉儿要回来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军区大院。
林婉儿是谁?
那可是前进基地无人不知的人物。
文工团的台柱子,跳的一支红色娘子军:曾经让军区首长都拍手叫好。
人长得漂亮,家庭背景也好,父亲是师部的干部。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陆淮州是“青梅竹马”。
虽然这“青梅竹马”大多是林婉儿单方面宣扬的,但郎才女貌,在大家眼里,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不是陆淮州突然受伤,如果不是陆家老太太急着抱孙子,如果不是苏红霞的出现……这陆家大院的女主人,本该是她林婉儿。
现在,正主回来了,那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傻子替代品”,该何去何从?
大院里的家属们,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嫂子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地等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王嫂子自然是这群人里最积极的一个。
她儿子王小虎自从被苏红霞的包子“收买”后,天天往陆家跑,回家就嫌弃她做的饭菜。
这让王嫂子心里憋了一股邪火,正愁没处发。
这天下午,她看到苏红霞在院子里洗衣服,便端着一盆要缝补的旧衣服,扭着腰走了过来,隔着篱笆墙,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哎哟,红霞妹子,洗衣服呢?真是勤快。”
苏红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搓着手里的衣服。
她知道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王嫂子见她不搭理,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妹子,你听说了吗?我们大院以前的那个林婉儿,要回来了。”
她故意把“林婉儿”三个字咬得很重,眼睛紧紧地盯着苏红霞的脸,想从上面看到一丝慌乱或者嫉妒。
“哦。”苏红霞的反应平淡得像是在听今天天气怎么样。
王嫂子一噎,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不死心,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副为她好的样子:“妹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不爱听。这个林婉儿啊,跟我们陆团长那可是从小的情分,要不是陆团长出了意外,这会儿啊,人家早就是这院子的女主人了。”
“你呢,说白了,就是陆家老太太急着抱孙子,临时找来冲喜的。现在人家正主回来了,你可得有点眼力见,别到时候被人赶出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这话说得可谓是诛心至极。
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自己丈夫还有这么一位优秀的“白月光”,心里恐怕都得翻江倒海。
然而,苏红霞听完,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王嫂子,问了一句:“那她会做九转大肠吗?”
“啊?”王嫂子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懵了。
“她会烙葱油饼吗?她做的红烧肉,肥肉能入口即化吗?”苏红霞一连三问。
王嫂子张了张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她哪知道林婉儿会不会做这些?
人家是文工团的台柱子,那双手是用来跳舞的,怎么可能沾阳春水?
“哦,那她不行。”苏红霞得出了结论,低下头,继续搓起了衣服,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连饭都不会做,怎么当人家媳妇……”
王嫂子被她这神逻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涨红了脸,悻悻地抱着自己的衣服盆子走了。
打发了王嫂子,苏红霞心里却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前女友?青梅竹马?
对她来说,这些都太遥远了。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搞钱。
男人哪有搞事业重要?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只有抓在自己手里的钱,才是最实在的。
陆淮州虽然现在对她不错,津贴和票证也都会交给她,但这些终究是他的。
她用得心安理得,却不代表她能心安理得地当一辈子米虫。
她必须要有自己的私房钱,要有自己的事业。
这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变故,她都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可是,在这个年代,搞钱并不容易。
私自买卖是“投机倒把”,被抓住了是要被批斗,甚至坐牢的。
她该卖什么?又该去哪里卖?
苏红霞一边洗衣服,一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
卖大菜肯定不行,目标太大,成本也高。
只能卖一些制作方便、成本低廉、又容易携带的小点心。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配方:绿豆糕、豌豆黄、萨其马、开口笑、桃酥……
这些点心,用料简单,无非就是面粉、白糖、油和一些豆子。
而且味道好,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绝对是人见人爱的抢手货。
地点呢?供销社门口肯定不行,太大胆了。只能去黑市。
前进基地附近就有一个不成文的黑市,在城郊的一片废弃厂房附近。
大家都是天黑之后,偷偷摸摸地去那里交换一些票证或者买卖点自家种的菜、养的鸡鸭。
苏红霞决定,先去探探路。
打定主意,她手上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傍晚,她借口说想去山坡上挖点野菜,跟陆淮州报备了一声。
陆淮州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天黑前回来”,便由她去了。
苏红霞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用头巾把大半个脸都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揣上几块钱,就溜出了门。
她凭着记忆和打听来的消息,七拐八拐,来到了传说中的黑市。
天色将晚,废弃的厂房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影在晃动。
大家都很警惕,用破布或者篮子盖着自己的东西,低声地交谈着。
苏红霞没有急着上前,而是躲在一个角落里,仔细观察着。
她看到有人在卖鸡蛋,有人在卖自己做的布鞋,还有人在偷偷换粮票。
就在这时,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男人,从她面前走过。
篮子里,装的是几块看起来干巴巴、颜色暗沉的点心,像是烤糊了的桃酥。
一个穿着干部服的男人拦住了他,捏起一块闻了闻,又嫌弃地放了回去,摇着头走了。
卖点心的男人一脸失望。
苏红霞的眼睛却亮了。
有需求,就有市场!
她正准备离开,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黑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个穿着讲究、看起来像是干部家属的女人,正鬼鬼祟祟地和一个瘦小的男人交易着什么。
那女人,不就是前几天在供销社里,故意抬价卖给她猪肉的那个刘售货员吗?
苏红霞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冤家路窄。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想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跟着刘售货员走到了一个更偏僻的巷子里。
只见那瘦小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刘售货员。
刘售货员打开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塞给了对方几张“大团结”。
就在这时,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和呵斥声!
“红袖章来了!快跑啊!”
整个黑市瞬间大乱,人们像受惊的鸟兽,四散奔逃。
刘售货员和那个瘦小男人也慌了,两人分头就跑。
苏红霞反应极快,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她跑得正急,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是一个装着点心的篮子,应该是刚才那个男人慌乱中掉下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将篮子捡了起来。
就在她直起身子的瞬间,一个苍老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同志,同志!你篮子里的点心……卖给我一些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