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3章

烛火将残,灯花爆了又爆。

内室终于重归寂静。太医已退,汤药已煎,张德全带着满腹疑虑离开,只留下半夏在外间守夜。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妃惊吓过度,正沉在不安的梦中。

沈清辞侧卧于锦绣堆中,双目紧闭,呼吸轻缓绵长,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深眠模样。可她的意识,却在黑暗中无比清醒。

母亲的信。

那寥寥数语,每一个字都在她脑海中灼烧。

“勿信沈家人”——父亲、继母、庶妹,这些血脉相连之人,在母亲眼中竟是不可信之人。

“勿入宫闱”——可她已经嫁入皇子府,踏入这天下最深的宫闱牢笼。

“勿嫁皇室”——偏偏,她嫁的是最有可能问鼎东宫的三皇子。

每一条嘱托,她都违背了。

沈清辞在锦被下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让她清醒,让她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她是真的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承接了沈月璃的命运,也承接了周夫人用性命守护的秘密。

“若见此信,当知为娘已去……”

周夫人是病逝的。至少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那位温婉柔美的相府夫人生完沈月璃后便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数载,最终在一个春雨潇潇的夜里平静离世。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要留下这样一封绝笔信?为何要将信藏在只有女儿才能找到的地方?为何要用“当知为娘已去”这样隐晦的措辞?

沈清辞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也许周夫人不是病逝。

也许她的死,与她守护的秘密有关。

就像十五年后的今夜,她的女儿也在新婚之夜被人扼颈,被下慢毒,被监视,被试探——只因为某个不知藏在何处的秘密。

宿命般的轮回。

沈清辞睁开眼,望着帐顶绣着的并蒂莲。金线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那两朵莲花并蒂而生,缠绵交错,可在她眼中,却像一双紧紧相扣的镣铐。

她轻轻翻身,从枕下取出那支海棠玉簪。

簪身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乳白色光泽,簪头那朵含苞待放的海棠雕工精细至极,每一片花瓣的弧度、每一条纹理都栩栩如生。花心处那粒红宝石不过米粒大小,却红得惊心动魄,仿佛一滴凝固的血,又或是……一滴永不干涸的泪。

沈清辞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宝石,触感微凉。忽然,她指尖一顿——宝石的镶嵌处,有一道极细微的缝隙。

她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仔细端详。果然,那粒红宝石并非完全固定,而是在某种精巧的机括下微微松动。她尝试着左右旋转,宝石纹丝不动;又轻轻向下按压——

“咔”一声轻响。

宝石竟弹了起来,露出下面一个小小的空洞。洞中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卷得极紧,只有小指甲盖大小。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小心翼翼地将丝绢取出,在月光下缓缓展开。绢极薄,半透明,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满了蝇头小字。字迹与信上相同,都是周夫人的手笔,只是更小,更密,仿佛要将一生的秘密都压缩在这方寸之间。

她凑近月光,凝神细读。

“永昌十七年,北境大捷。然捷报有异,吾随军医林青云暗中查访,知主帅萧衍私通敌国,以三万将士性命换取军功。青云收集证据,制成名册,分藏七处。吾携其一归京,余者……”

字迹在这里变得模糊,似是书写时手在颤抖。

沈清辞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

“归京途中遭截杀,青云为护吾而死。吾将名册藏于簪中,佯装不知。后嫁沈肃,以为可借相府之势保全此秘,孰料……”

后面的字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覆盖,那污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沉光泽。

是血。

沈清辞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重伤的周夫人躲在某个角落,用最后的气力写下这些字,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绢帛。可她仍坚持写完,然后将这卷染血的秘密藏入簪中,再用尽余生守护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她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沈清辞将丝绢翻到背面。背面只有一行字,写得极重,几乎要划破绢面:

“名册所列七十九人,皆北境忠魂。若此册现世,当为英灵昭雪,勿令奸佞窃国!”

七十九人。

不是暗桩名单,而是枉死将士的名册。

不是通敌叛国的证据,而是忠魂蒙冤的记录。

沈清辞靠在床柱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些零散的碎片开始疯狂旋转、碰撞、拼接——

三皇子萧承要找的“名单”,恐怕根本不是周夫人守护的这份。他要找的,应该是能证明他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北境主帅萧衍——清白的证据,或是能替他铲除政敌的把柄。

可他不知道,周夫人用性命守护的,恰恰是能将他父亲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铁证。

而林院判,林青云的兄长,他暗中相助,是因为想为弟弟报仇?还是想为那七十九个枉死的将士讨回公道?

夜枭呢?他欠林青云一条命,所以他效忠的究竟是林院判,还是那尘封多年的真相?

还有赵元启的军饷账册——如果北境大捷是假的,如果那三万将士是枉死的,那么当年拨付的巨额军饷,又流向了何处?

所有线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北境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交织、收紧。

而沈清辞,此刻就站在这张网的中央。

她忽然想起新婚那夜,萧承扼住她脖颈时说的那句话:“要怪就怪你占了不该占的位置,怀了不该怀的秘密。”

原来他说的秘密,不是指沈月璃偶然听到的军饷之事。

而是指周夫人用性命传下来的、这支海棠玉簪中的秘密。

他一直以为沈月璃知道,或者至少,沈月璃应该知道母亲留下了什么。所以他娶她,试探她,在新婚之夜对她下杀手——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他以为存在的“名单”。

可他错了。

沈月璃到死都不知道母亲留下了什么。

知道的是她,沈清辞,一个从异世而来的孤魂。

窗外的月色渐渐西斜,烛火燃到了尽头,最后挣扎着爆出一朵绚烂的灯花,然后彻底熄灭。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内室。

沈清辞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手中紧紧握着那支玉簪和那卷染血的丝绢。簪身冰凉,绢帛脆弱,可这两样东西的重量,却仿佛能压垮一个人的一生。

母亲用一生守护的秘密。

七十九个无名无姓的忠魂。

十五年尘封的冤屈。

还有此刻,缠绕在她颈间的杀机。

沈清辞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息在寒冷的夜空中凝成白雾。她将丝绢重新卷好,藏回玉簪之中,又将玉簪贴身收起,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心脏在沉稳地跳动。

一下,两下。

她不是沈月璃。她是沈清辞。她见过太多枉死之人,听过太多未雪之冤。前世她选择成为法医,就是为了替那些不能说话的人发声,替那些蒙冤的灵魂讨回公道。

如今穿越千年,命运竟以另一种方式,将她推到了同样的位置。

只是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敌人更强大,更隐蔽,更残忍。

但她不怕。

黑暗中,沈清辞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决绝。

既然母亲用性命守护这份名册。

既然七十九个英灵在等待昭雪。

既然萧衍父子试图用更多的鲜血掩盖真相。

那么——

“母亲,”她对着虚空轻声说,声音平静如古井深潭,“您未走完的路,女儿替您走。您未完成的夙愿,女儿替您完成。”

窗外,晨光初现,天际泛起鱼肚白。

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沈清辞躺回枕上,闭上眼睛。这一次,她是真的需要休息了。

因为明天,她要去城南漱玉阁,会一会那位母亲临终前托付的苏娘子。

因为明天,这场以生死为注的博弈,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晨光一寸寸漫过窗棂,照亮了内室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床榻上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

而在她枕下,那支海棠玉簪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簪头的红宝石如一滴永不干涸的血,又或是泪,默默诉说着一个跨越了十五年的、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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