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这一嗓子,震得林家那几间土坯房都似乎晃了三晃。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死盯着赵铁柱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信纸。
村长赵大炮,一把夺过那张纸,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灰。
“混账!简直是混账透顶!”
赵大炮转身,将那张纸狠狠摔在孙桂英脸上,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孙桂英,这种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事你也干得出来?这可是新社会!”
孙桂英被纸糊了一脸,就听见赵大炮捡起那张纸,当着全村老少的面念了出来:
“立字据人孙桂英,今将二儿媳周玉兰,作价两百块,嫁予隔壁村李二狗为妻!”
“收讫定金五十,余款事成后结清。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生死不论,永不反悔!”
这几句话把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林家小院,彻底炸翻了天。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卖人啊!还是卖给李二狗?”
“这是让周玉兰去送死啊!卖给那个打死过两任老婆的畜生?”
“这也太毒了!这要是搁旧社会,是要被浸猪笼的!”
一时间,村民们的眼神变得无比鄙夷和愤怒,唾沫星子铺天盖地地朝着林家大房的人砸过去。
就连平日里跟孙桂英关系不错的几个老长舌妇,此刻都嫌恶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沾上这晦气。
“冤枉!我冤枉啊!”
许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一听这要命的东西是在自己床铺底下搜出来的,魂都快吓飞了。
这要是坐实了,她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泥水,一边磕头一边哭天抢地:
“村长,这不关我的事啊!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咋会在我床底下!这……这是……”
她慌乱中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婆婆孙桂英。
孙桂英此时也是脑子嗡嗡响,这张该死的字据,明明昨晚收了李二狗那五十块定金后。
被她贴身揣进了最里面的内衣口袋里,还特意用别针别好了。
怎么会跑到大儿媳妇的床铺底下去了?
孙桂英慌乱地把手伸进领口,也不顾旁人在场,发疯似的去摸自己的内衣口袋,什么都没有。
她扭头看向跪在地上哭嚎的许慧,昨晚把自己打晕的人,肯定就是这个平日里装得顺眉顺眼的许慧。
除了她,谁能近得了自己的身?
还没等孙桂英发作,一直缩在角落里的林晚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哭喊。
“妈呀——!我就说昨晚的粥怎么有股怪味,喝完就人事不省了!”
林晚扑进周玉兰怀里,母女俩抱作一团,哭得肝肠寸断。
“原来那是迷魂药啊!奶奶,大伯母,你们好狠的心啊!”
“不仅偷了陆家给我的救命彩礼钱,还要趁着夜里把我妈迷晕了卖给李二狗!”
“你们这是要吃我们母女俩的人血馒头啊!”
一旁的村民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把她们抓起来送公社!”
“太缺德了!这是犯法!这是拐卖妇女!”
“打倒这黑心的婆媳俩!一定要严惩!”
群情激愤,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撸起袖子,满脸怒容地准备冲上来抓人。
就在这时,正房里头突然传来一声比刚才还要惊慌失措的叫喊:
“主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刚才那个跟着赵铁柱进去搜正房的民兵小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他脸上全是灰,手里还举着几块碎砖头。
“正房西墙有个暗格!被人砸开了!”
小王喘着粗气,指着屋里大喊:“里头是空的!啥都没有!”
“空的?!”孙桂英嗷地一声怪叫,发疯一样冲进了正房。
只见西墙上那个原本用挂历遮挡,隐蔽极好的夹层,此刻大敞四开。
那个装着她一辈子积蓄,装着二儿子那五百块抚恤金、装着全家粮票布票肉票的铁皮饼干盒子,不见了。
她还不死心,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
她在地窖里藏的那几袋白面、那几大桶豆油、准备留着过年的腊肉……
全没了!
甚至连放在墙角那个腌咸菜的破坛子都没了。
整个正房,除了几件搬不动的破家具,干净得令人发指,连个老鼠路过都要流泪。
“我的钱啊!我的棺材本啊!”
孙桂英两眼一翻,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身子晃了好几晃才扶着门框站稳。
那是五百块抚恤金加上三百多块私房钱,还有那么多票证,加起来快一千块了啊。
在这个万元户都稀缺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让人疯狂的巨款。
知道这个夹层位置的,只有大房一家人,老头子死得早,是个闷葫芦。
孙桂英转过身,盯着门口还在喊冤的许慧。
“许慧——!你个千刀杀的贼婆娘!”
孙桂英一声咆哮,她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去,照着许慧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就是一记“九阴白骨爪”。
许慧惨叫一声,脸上瞬间多了五道血淋淋的抓痕。
“妈!你疯了!你打我干啥!我没拿啊!”许慧疼得捂着脸尖叫。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孙桂英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什么婆婆的威严,通通抛诸脑后。
她一下子骑在许慧身上,揪住许慧那烫得卷曲的头发往死里拽,往地上磕。
“卖身契在你床底下!我的钥匙也在你屋里!”
“肯定是你昨晚把我打晕了,偷了我的钥匙,搬空了我的家底!”
“你还贼喊捉贼!把屎盆子往晚丫头头上扣!想独吞是不是?”
“把钱交出来!把我的八百块钱交出来!那是老娘的命!”
许慧本来就被打得发懵,头发被大把大把地扯掉。
可当她听到“八百块”这个数字时,瞪大了眼睛,甚至顾不得脸上的血,死死盯着状若疯癫的婆婆。
“好啊!你个死老太婆!原来你藏了这么多钱!”
许慧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脸都撕破了,既然被冤枉偷钱还要挨打,那就不装什么孝顺儿媳了。
她怒吼一声,腰部用力一挺,直接把孙桂英掀翻在地,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孙桂英那张脸上。
两人打得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让你打我!我让你冤枉我!”
“肯定是你这老不死的想独吞彩礼,自己把钱转移了,现在想赖在我头上?”
“你想把钱都留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孙子是不是?”
两个女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滚在满是泥土和鸡屎的院子里。
孙桂英一口咬住了许慧的手腕,死都不松口。
许慧则发了狠地去抠孙桂英的眼睛,甚至用膝盖狠狠顶孙桂英的肚子。
林娇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看着打在一起的长辈,脸都丢尽了。
她想上去拉架,却被发了疯的两人一把推开。
“滚开!”许慧一肘子撞在林娇胸口,林娇惨叫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头上那劣质的红色塑料发卡“嘎嘣”一声,断成了两截,孤零零地掉在泥水里,正如她那破碎的首富梦。
“别打了!妈!奶奶!让人看笑话啊!我的发卡……我的上海发卡啊!”
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恨不得抓把瓜子来磕。
“啧啧啧,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啊!”
“报应!这就是报应!刚才还要卖儿媳妇,现在为了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活该!打死一个少一个祸害!”
混乱喧嚣中,没人注意到,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林晚,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悠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手帕,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她在周玉兰耳边轻声说道:“妈,你看这出狗咬狗的大戏,精彩吗?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周玉兰看着平日里温顺的女儿,此刻眼底闪烁的寒光,心中既震惊又感到莫名的……痛快。
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神也慢慢变得光亮起来,声音压得极低。
“晚晚,你说得对,咱们分家!必须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