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2章

那一夜,沈絮瑶的泪水仿佛流干了,只剩下眼眶红肿酸涩的疼痛,和心头被反复碾压后钝重的麻木。

李道松没有再说更多关于母亲的话,只是在她身边平静地躺下,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仿佛刚才那场残忍的揭破与威胁,只是睡前一段无关紧要的闲谈。

沈絮瑶却再也无法入睡。

黑暗中,她睁着眼,眼前不断闪现母亲焦急憔悴的面容,陆子辰在楼下徘徊的身影,还有李道松冰冷而笃定的声音——

“只要你还在乎,它们就会变成我手里牵着你的一根根线。”

她确实在乎。

这是她无法剥离的软肋,是她作为“沈絮瑶”这个社会人最后的根系。

李道松精准地找到了它,并毫不犹豫地将根系攥在手里,作为牵动她这具傀儡最有效的绳索。

她试图构筑的精神堡垒——

那片冰封的、无动于衷的荒原——

在关乎母亲安危的现实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天光再次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时,沈絮瑶已经维持了许久同一个僵硬的姿势,浑身冰冷。

只有眼眶的余热和手腕皮肤下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异样感。

提醒着她还活着,还在这个地狱里。

李道松比她先醒,或者,他可能根本没怎么睡。

他起身的动作很轻,洗漱,换衣,然后走到她身边,蹲下。

沈絮瑶闭着眼,但能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

“起来。”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昨夜的情绪,恢复了那种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平淡,“今天出去。”

出去?

沈絮瑶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戒备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又要“放风”?还是……新的折磨?

李道松没有解释,只是看着她。

“洗漱,换衣服。穿厚点。”

沈絮瑶慢慢坐起身,因为久僵而关节酸痛。

她依言走到水池边,用冰冷的水草草洗漱。

镜中的自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嘴唇的伤口结了深色的痂,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摧残过的颓败。

她看着这样的自己,心底一片死寂的荒凉。

她回到储物柜前,拿出李道松昨天给的润肤乳,迟疑了一下,还是挤了一点抹在脸上。

粗糙的皮肤得到些许滋润,但那股廉价的香精味却让她有些反胃。

她又拿出那支豆沙色口红,旋开,看着膏体,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她还是将口红轻轻涂在了唇上,遮盖了一部分伤口的暗沉,也给她毫无血色的脸增添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反而更显诡异的“人气”。

李道松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评论。

直到她放下口红,他才开口:“走吧。”

他率先走向门口。

沈絮瑶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

门口站着那个寸头手下,见到他们,微微侧身让开。

这次他们没有在荒凉的厂区停留,而是直接下了楼,走向那辆旧桑塔纳。

李道松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沈絮瑶上去。

他自己坐进驾驶座。

车子启动,驶出废弃厂区,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扬起一片尘土。

沈絮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象,心跳无法控制地加快。

这是她被抓来后,第一次真正离开那片废墟的范围。

外面是灰蒙蒙的冬日街道,行人车辆匆匆,商店的招牌在阴沉的天空下亮着各色霓虹。

一切熟悉又陌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另一个世界。

李道松开车很稳,也很沉默。

他没有说要去哪里,沈絮瑶也不敢问。

她只是紧紧攥着身上那件廉价运动服的衣角,手指冰凉。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中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超市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算高档,但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嘈杂气息。

“下车。”李道松解开安全带。

沈絮瑶跟着他下了车,走进超市。

明亮的灯光,暖气的温度,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广播里播放着促销广告和欢快的音乐……

这一切瞬间将沈絮瑶淹没。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但手腕内侧隐隐的刺痛,身边李道松沉默而极具存在感的身影,还有周围偶尔投来的、带着好奇或打量的目光,或许是因为她苍白的脸色和不合身的衣服,立刻将她拽回现实。

李道松推了一辆购物车,示意沈絮瑶跟着。

他没有明确的购物清单,只是推着车,在货架间缓慢地走着,目光扫过商品,偶尔停下,拿起一两样东西看看,又放回去。

沈絮瑶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超市里人不少,家庭主妇,年轻情侣,带着孩子的老人……

他们的交谈声,孩子的哭笑声,购物车轮子的滚动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属于“正常”的背景音。

而这声音,此刻却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沈絮瑶的心上,提醒着她与这一切的隔绝。

李道松在一排日用品货架前停下,拿起一包看起来质量很一般的卫生巾,看了看,扔进购物车。

然后,他又走到内衣区。

沈絮瑶的脸瞬间涨红,脚步顿住,不敢再往前。

李道松却像没注意到她的窘迫,自顾自地站在挂满廉价内衣的货架前,目光扫过那些款式老土、颜色暗沉的内衣。

他看得很仔细,甚至伸手摸了摸几件的面料。

最后,他取下了两套,一套纯棉浅灰色,一套深蓝色带最简单的小花边,都是最基础的款式,看起来布料厚实但并不柔软。

他看了一眼标签上的尺码,又回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沈絮瑶,似乎在确认。

“过来。”他朝她示意。

沈絮瑶指甲掐进掌心,一步一步挪过去,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周围似乎有隐约的目光投来,让她如芒在背。

李道松将手里的内衣递到她面前。

“试试看,大小合适吗?”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件衣服的尺寸。

沈絮瑶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两套内衣,胡乱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李道松没再说什么,将内衣放进购物车。

整个过程,他没有任何狎昵或暧昧的意味,更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的、关于“所有物”补给的任务。

但这种极致的、连最私密物品都要由他挑选和掌控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沈絮瑶感到崩溃。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站在这里,所有的隐私和尊严,都在他平静的目光和周围无形的审视下,被碾得粉碎。

李道松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经过零食区,他拿了几包最便宜的饼干和膨化食品。

经过蔬果区,他挑了几个看起来不太新鲜的打折苹果。

经过冷藏柜,他拿了一板廉价的酸奶。

他的挑选没有任何讲究,只遵循最基础的需求和最便宜的价格原则。

沈絮瑶跟在他身后,看着购物车里那些与她过去生活品质天差地别的物品,心里却没有多少落差感,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这些东西,和她身上穿的衣服,和她用的护肤品,和她手腕上的烙印一样,都是李道松为她重新定义的“生活”的一部分——

粗糙,廉价,充满他的意志。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摆放着一些相对精致些的厨房用品和家居小物的货架时,一个年轻的、穿着超市制服的女店员正在整理商品。

她看到李道松和沈絮瑶,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下,尤其是在沈絮瑶苍白的脸和过于宽大的衣服上多看了两眼,然后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先生,需要帮忙吗?我们新到了一些保温杯,天气冷,给女朋友买一个吧?”

她的目光落在沈絮瑶身上,带着一点善意的打量。

女朋友?沈絮瑶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李道松脚步没停,甚至没看那店员一眼,只是冷淡地回了句:“不用。”

女店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话,继续整理货架。

沈絮瑶却感觉到,李道松握着购物车的手,似乎收紧了一瞬。

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是因为“女朋友”这个称呼吗?

还是因为店员那善意的、却无意中凸显了他们之间诡异关系的目光?

他们很快买完了东西,结账的队伍不长。

收银员是个中年妇女,动作麻利地扫描着商品。

当扫描到那两套内衣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沈絮瑶,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李道松,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但什么都没说。

沈絮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道松付了钱,是现金,从一叠有些旧的钞票里抽出几张。

收银员找零,递过购物袋。

李道松将两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拎在手里,转身就走。

沈絮瑶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出超市,重新回到阴冷的地下停车场,那股属于“正常”世界的喧嚣和暖意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汽车尾气的味道和空旷的回音。

走到车边,李道松将购物袋放进后座,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却没有立刻让沈絮瑶上去。

他转过身,看着她。

沈絮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又低下头。

“抬头。”他说。

沈絮瑶慢慢抬起脸。

李道松伸出手,不是碰她的脸,而是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她涂了口红的嘴唇。

口红是廉价的,质地并不好,有些干,被他手指一蹭,颜色晕开了一点。

“颜色太淡了。”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下次买支红一点的。”

他的触碰和话语,让沈絮瑶胃里一阵翻搅。

他连口红的颜色都要管,都要按照他的喜好来“修正”。

李道松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点燃一支,靠在车门上抽了起来。

烟雾在昏暗的停车场灯光下袅袅上升。

他抽了几口,才说:“以后缺什么,跟我说。或者,像今天这样,出来买。”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项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安排。

“但是,”他顿了顿,吐出一口烟圈,目光透过烟雾锁定她,“记住,只能用我给你的钱,买我允许你买的东西。明白吗?”

沈絮瑶僵硬地点了点头。

李道松似乎满意了,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上车。”

回程的路上,车里依旧沉默。

沈絮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那些高楼大厦,那些明亮的橱窗,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

一切都在告诉她,自由和正常的生活近在咫尺。

可手腕上的刺痛,身边男人的沉默,后座上那些廉价商品散发出的塑料味,还有唇上被他蹭花的口红。

都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锁死在这个移动的囚笼里。

他没有打她,没有骂她,甚至今天没有说一句重话。

他只是带她进行了一次最寻常的购物。

可就是这寻常,这看似给予的“自由”和“供给”,却将她的羞耻、她的无助、她对他全方位依赖的现实,刻画得无比清晰而残酷。

价签上的数字,不仅仅是那些商品的低廉价格。

更是烙在她灵魂上,关于屈服、关于被重新定义、关于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无法抹去的耻辱印记。

回到那个熟悉的、弥漫着灰尘和铁锈味的房间,看着李道松将那些廉价的生活用品一样样拿出来,摆放到储物柜或桌上,沈絮瑶靠在门边,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正在用最具体、最日常的方式,一点点搭建起他们,或者说,他单方面设定的“共同生活”的图景。

而每一件物品,都是构建这图景的一块砖,上面刻着他对她的所有权,和她无法挣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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