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学
百万书友的精神家园

第3章

苍白光线凝固在 Probe-11 年轻却失去生机的脸上,空气里的铁锈味混合着更淡的、属于能量武器过载后的臭氧焦臭。障碍物高耸,如同绝望浇筑的城墙,堵死了去路,也似乎堵死了我们所有生还的希望。

“他……指引我们来这里,然后他自己死在了这里?”阿哲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愤怒,“这算什么?让我们来陪葬吗?”

“不,”我蹲下身,仔细查看 Probe-11 脚边的焦黑字迹,又抬头看向那堆由金属残骸和凝固污物组成的障碍,“他说‘此路不通’,但‘出口在伤痕尽头,需钥匙开启最后的门’。可能……出口不在这条路的物理尽头,而在‘伤痕’本身?或者,打开出口的‘门’,需要某种触发条件,而他和之前的战斗,留下了这个条件?”

我的目光落在 Probe-11 左手按着的那个敞开的小型设备上。它结构精密,即使破损,也能看出与“探针”号乃至“静止核心”的科技风格一脉相承,但又更加……个人化,像是某种定制的便携式分析仪或解码器。屏幕虽然碎了,但侧面几个接口还完好,其中一种接口的样式,让我心中一动。

我取出一直贴身携带的合金盒子。它依旧冰凉,表面在苍白光线下反射着微光。我仔细比对盒子边缘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凸起,与 Probe-11 设备上某个接口的凹槽。

“接口……好像能对上?”小雅也注意到了。

“试试?”老吴紧张地看了看我们来时的方向,守夜人沉重的脚步声虽然远去,但随时可能折返。

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小心地将合金盒子侧面的凸起,对准设备接口,轻轻插入。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契合声。紧接着,异变陡生!

合金盒子没有发光,但 Probe-11 胸前那台死寂的设备,其破损的屏幕内部,突然跳动起几缕极其微弱的、蓝白色的电火花!同时,设备侧面一个原本黯淡的指示灯,猛地亮起血红色,急促闪烁!

“嗡嗡嗡——”

一股低沉但充满不祥意味的震动,从设备内部传出,并迅速通过 Probe-11 的身体,传导到他背靠的障碍物,乃至整个地面!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开始簌簌抖动,干涸的胶状物表面龟裂,粉尘飘扬。

“不对!快拔出来!”老吴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Probe-11 那原本低垂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双眼依旧紧闭,但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弧度,仿佛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尖叫!他按在设备上的左手手指,开始不规律地抽搐。

与此同时,他脚边那行焦黑的字迹,如同被无形的火焰再次灼烧,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开始扭曲、变形,重组成新的句子:

“错误!密钥验证部分通过……检测到携带‘地图’与‘模仿者’污染残留……”

“‘守门人’协议次级警报触发……定位信号已发送……”

“清除指令……下载中……”

Probe-11 的“尸体”,成了陷阱!不,是他体内的设备,或者他残留的生物信息,与合金盒子结合后,触发了一个该死的警报系统,直接引来了“守夜人”!甚至可能把我们的位置和状态广播了出去!

“该死的!”我用力想要拔出盒子,但它仿佛焊死在了接口上,纹丝不动!设备上的血红指示灯闪烁得越来越快,震动也愈发剧烈。

“砍断它!”老吴对阿哲吼道。

阿哲举起消防斧,对准连接处就要劈下。

就在斧刃即将落下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我们来时的岔路深处传来!紧接着,是那熟悉的、沉重的、带着金属刮擦声的脚步声!

“咚!咚!咚!”

这一次,脚步声急促而清晰,正在高速逼近!远比刚才巡逻时快得多!

守夜人来了!被警报引来了!

“没时间了!放弃盒子!跑!”老吴当机立断,一把将我拉开。

阿哲的斧头也停在了半空。我们毫不犹豫,转身就朝来路狂奔!必须赶在守夜人到达这个死胡同前,冲回岔路口,选择另一条路!

土豆发出惊恐的叫声,被阿哲死死抱住。我们铆足了劲,在苍白冰冷的走廊里亡命奔逃。身后,Probe-11 设备发出的尖锐警报声(现在能听到了)和震动声,与守夜人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死神的催命鼓点。

转弯!快到了!

岔路口那三条不同光色的通道入口,已经在前方隐约可见!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冲回岔路口的瞬间,中间那条散发着幽蓝金属光泽的通道里,毫无征兆地,猛地喷出一大团浓稠的、翻滚的、由无数细小金属颗粒和暗蓝色能量流构成的雾状物!

这雾状物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迅速弥漫,封堵了中间通道的入口,甚至开始向主走廊和左右两侧蔓延!雾气所过之处,苍白的光线被扭曲、吸收,空气发出被腐蚀的细微嘶嘶声,地面和墙壁上留下暗淡的灼痕。

“那是什么?!”小雅惊叫。

“不知道!别碰!”我紧急刹住脚步。这雾状物看起来比守夜人更不可预测。

左边是我们来的苍白岔路(守夜人正从那边来),中间被诡异蓝雾封堵,右边是散发着诱人橘黄光晕的“家园”之路。

身后,守夜人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拐过弯就能看到我们!

“走右边!”老吴吼道,尽管有“诱饵”的警告,但此刻别无选择。

我们冲向那条橘黄色的通道。踏入光晕范围的瞬间,一股温暖、干燥、带着旧书和烤面包香气的空气包裹了我们,与苍白回廊的冰冷死寂截然不同。光线柔和,墙壁是粗糙但令人安心的砖石质感,脚下是打磨过的木地板(?),甚至能听到极远处隐约的、舒缓的音乐声(像是老式留声机播放的爵士乐)。

这一切都太“正确”,太“舒适”,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但我们顾不上了,拼命向通道深处跑去,希望能找到藏身之处或另一条出路。

通道并不长,很快前方出现了一扇门。一扇看起来很普通的、深色橡木门,门上挂着“休息室”的黄铜牌子。门虚掩着,温暖的光线和音乐声正是从里面透出。

我们冲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

门内是一个布置温馨的房间。壁炉里跳动着虚幻但逼真的火焰(没有热量),发出噼啪轻响。柔软的地毯,舒适的沙发,堆满书籍的书架,甚至角落还有一架老钢琴。音乐声从一台造型古朴的留声机里传出。一切都像是某个宁静午后,乡间别墅的一角。

如果不是我们知道身处何地,几乎要放松下来。

“安全了……暂时?”小雅环顾四周,声音依然紧张。

“嘘——”老吴示意我们安静,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外面走廊里,守夜人那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岔路口。我们屏住呼吸。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寂静后。

“咚……咚……咚……”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转向了,竟然踏入了这条橘黄色的“家园”通道!

它进来了!诱饵生效了?还是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脚步声在温暖安静的走廊里回荡,越来越近,停在了我们藏身的这扇“休息室”门外。

一片死寂。

我们四人紧紧靠在一起,连土豆都僵住了,大气不敢出。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仿佛要跳出胸腔。

门把手,开始缓缓转动。

“嘎吱……”

橡木门被一股平稳的力量向内推开。

银色的、高大的、无面的守夜人,站在门口,深黑的漩涡“凝视”着房间内部。它身上带来的那种绝对的“无”与“秩序”感,瞬间冲淡了房间虚假的温馨,壁炉的火焰仿佛都黯淡了一瞬,音乐声也变得扭曲断续。

我们无处可躲,暴露在它的“视线”下。

它没有立刻攻击。那颗无眼的头微微转动,深黑漩涡扫过壁炉、沙发、书架……最后,定格在我们身上。

然后,它发出了声音。不是通过嘴(它没有嘴),而是一种直接震动空气、带着冰冷金属摩擦回响的、非男非女的合成音:

【检测到:未授权访客。携带‘探针’协议碎片信息。触发次级警报单元(已静默)。】

【状态评估:高熵异常数据簇。污染等级:低(携带‘模仿者’接触残留)。】

【当前区域:‘回忆回廊-慰藉区’。功能:稳定迷失单元,降低熵增速率。】

【判定:符合临时收容标准。是否执行收容?[Y/N]】

它像是在执行某种程序,冰冷地陈述着。收容?像 Probe-11 那样,成为某种警报陷阱?还是像那个干尸“迷途者”,被吞噬记忆?

不能答应!

我紧张地思考着。它提到了“探针协议碎片信息”、“污染等级低”,似乎没有将我们立刻判定为需要清除的目标,而是可以“收容”的异常。也许……可以利用这点?

“我们……我们不是敌人!”我鼓起勇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我们在寻找‘源点’,寻找回家的路。我们持有‘地图’。” 我指了指门外,虽然盒子已经遗失在 Probe-11 那里。

守夜人沉默了几秒,深黑漩涡中闪过一丝更复杂的、难以理解的数据流光。

【‘源点’……访问请求。权限需求:最高。】

【‘地图’(物理密钥)状态:已与警报单元结合,触发次级协议。暂时无法作为独立凭证。】

【依据现有协议及污染等级,提供以下选项:】

【A. 接受临时收容,等待‘回廊’基础逻辑单元进一步评估(预计等待时间:未知)。】

【B. 申请执行‘伤痕试炼’。通过试炼,可获得‘伤痕尽头’临时通行权限,并有可能接触‘门’的看守者。】

【警告:‘伤痕试炼’为高风险协议,设计用于筛选具备足够‘信息韧性’及‘相位扰动抗性’的单元。失败后果:记忆剥离、熵增锁定、或物理分解。】

【请选择:[A]/[B]】

试炼!通往“伤痕尽头”的试炼!Probe-11 提到的“出口在伤痕尽头,需钥匙开启最后的门”。难道“伤痕试炼”就是获得“临时通行权限”的方式?而“门”的看守者,可能需要真正的“钥匙”(盒子,或者母亲记忆里的密码)来开启?

等待收容,结果未知,可能永远困在这个虚假的“慰藉区”。而试炼,高风险,可能瞬间死亡或变成白痴,但有一线生机。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绝。

“我们选 B。”我代表大家,清晰地说道。

守夜人似乎并不意外。

【选项 B 确认。准备启动‘伤痕试炼’协议。】

【试炼内容:重现‘回廊’构建以来,三次最剧烈的‘相位伤痕’事件片段。体验者需在其中保持自我意识锚定,并找到‘伤痕’中的‘裂隙’。】

【警告:体验将高度拟真,感官与认知负荷极大。是否确认?[Y/N]】

“确认。”我没有退缩。

【协议启动。目标单元:4(+1附属生物)。开始链接……】

守夜人抬起一只手臂,弧形刃刃没有攻击我们,而是指向地面。刃尖射出一道柔和的、银白色的光线,将我们五人笼罩。

瞬间,房间的景象——壁炉、沙发、书籍、音乐——如同被水洗去的油画,迅速褪色、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以及从黑暗深处汹涌而来的、混乱到极致的感官洪流!

第一道伤痕:破碎的摇篮。

我“看到”/感知到:一个洁白、明亮、充满柔和光线和规律低鸣的巨大空间。无数排列整齐的、透明的“卵”状容器,悬浮其中,每个容器内都孕育着一个沉睡的、完美的生命雏形(形态各异,并非全是人类)。空间洋溢着创造的喜悦与秩序的和谐。

然后,毫无征兆地,空间的核心,一个最为巨大、光芒最盛的“主卵”,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黑色裂纹。

裂纹迅速蔓延,如同病毒,感染了周围所有的“卵”。洁白的空间被污浊的暗影侵蚀。沉睡的雏形开始痛苦地扭曲、变异,或无声地崩解成黑色的尘埃。规律的低鸣变成了刺耳的警报和无数生命最后时刻的、叠加在一起的、超越听觉极限的悲鸣与嘶嚎。整个空间在崩塌,光线被撕裂,秩序被疯狂取代。

混乱、绝望、创造物被无情毁灭的剧痛,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击着我的意识。我感到自己仿佛就是其中一个正在破碎的“卵”,身体被撕裂,存在被否定。

保持自我!我是林桥!这只是记忆!伤痕中的裂隙! 我拼命在意识中呐喊,抵御着同化的冲动。

在无尽的毁灭景象中,我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寻找不同。在那片崩塌的中央,主卵彻底碎裂的地方,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有一小片区域,光线以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弯曲、缠绕,形成了一个极其短暂存在的、自我闭合的环。

裂隙!自我循环的光环!

我将全部注意力“锁定”在那个光环上。

轰!

第一道伤痕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

第二道伤痕:沉默的背叛。

场景切换。一个极度繁华、充满流光溢彩的超级都市,建筑如同生长的水晶森林,交通工具无声穿梭,无数身影(形态更加多样化)在其中生活、交流,信息流如同银河般璀璨。城市建立在某种看不见的、稳定的“基础”之上,繁荣而充满活力。

然后,城市最深处,那无形的“基础”,被篡改了。

不是破坏,而是被注入了一段冰冷的、绝对的、自我否定的逻辑指令。

刹那间,璀璨的信息银河凝固、黯淡。所有的交流停止,所有的动作定格。繁荣的都市变成了绝对静止的、死寂的琥珀标本。那些鲜活的身影,保持着前一秒的姿态,眼神(如果有的话)中的光彩迅速熄灭,变成了空洞的晶体。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比任何喧嚣都可怕的、渗透到存在每一个粒子的绝对沉默。

背叛感。不是来自外部敌人,而是来自自身赖以存在的基石。那种信任被连根拔起、存在意义被瞬间掏空的虚无与冰冷,几乎将我的意识冻僵。

这是过去!是伤痕!我不是他们!裂隙!找不协调的地方!

在无边死寂的晶体都市中,我像疯子一样“扫描”。终于,在城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被遗忘的古老观测塔的尖顶,那里的晶体化并不完全,有一缕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个静止体系的热量残留,微微扭曲了空气。

就是它!

意识再次被抽离。

第三道伤痕:喧嚣的归零。

最后的景象最为混乱、抽象。仿佛是无数个战场、无数场灾难、无数次系统崩溃的叠加与回响。我“看到”星辰熄灭,维度折叠,文明在数据流中自焚,巨大的实体在相位摩擦中化为基本粒子……声音是亿万种警报、爆炸、哭泣、狂笑、逻辑错误提示的混合,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信息是狂暴的、无意义的乱码洪流,冲刷着一切结构。

这是“清理协议”过度执行的结果?还是多次系统崩溃的总和?纯粹的毁灭喧嚣,旨在将体验者的意识彻底搅碎、归零。

我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瞬间就要被巨浪拍碎,被噪音撕裂,被乱码淹没。自我认知的边界开始模糊,无数的“声音”和“画面”试图钻进我的脑海,取代我自己的思想。

我是林桥!我在进行试炼!我要找到回家的路!老吴!小雅!阿哲!土豆! 我用尽全力,死死抓住记忆中同伴的名字和面孔,如同抓住最后的锚点。

在无尽的毁灭喧嚣中,我放弃了“看”和“听”,而是将全部意识收缩,去感受那喧嚣背后的节奏。再混乱的噪音,也有其频率分布。再狂暴的乱码,也有其统计规律。

我“捕捉”到,在这片归零的喧嚣中,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淹没的频率缺口,一个短暂存在的数据真空带。它不协调,因为它“什么都没有”,在这片充满“一切”的毁灭中,这片“虚无”就是裂隙!

意识锁定那片“虚无”!

轰隆隆——!

所有的景象、声音、感知,如同退潮般急速远去。

银白色的光芒消散。

我们依旧站在那间“休息室”里,壁炉的火焰依旧虚幻地跳动,音乐依旧舒缓。仿佛刚才那足以令人精神崩溃的恐怖体验,只是一场漫长的、逼真的噩梦。

但我们所有人都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如纸,剧烈地喘息、干呕。阿哲紧紧抱着颤抖的土豆,小雅蜷缩着身体,眼神涣散,老吴靠着墙壁,闭着眼,额头青筋暴起。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脑像是被绞肉机反复碾压过,残留着三道“伤痕”带来的剧痛、虚无和喧嚣。但意识深处,那三个被锁定的“裂隙”坐标或特征,却清晰地烙印着。

守夜人依旧站在门口,深黑的漩涡平静地对着我们。

【‘伤痕试炼’完成。评估中……】

【单元意识锚定度:合格。】

【‘裂隙’定位准确率:100%。】

【综合评分:达到‘伤痕尽头’临时通行权限标准。】

【权限授予。】

它抬起另一只手臂的弧形刃刃,在空中虚划。银色的轨迹留在空气中,凝而不散,迅速构成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幻的三维路径图,路径的终点,标注着一个闪烁的符号,旁边有翻译:“‘门’之庭院外围”。

【路径已载入。跟随指引,可抵达‘伤痕’累积形成的‘尽头’区域,即‘门’之所在的外围。】

【警告:路径将穿过‘回廊’不稳定及高污染区域。‘守门人’主要活动范围亦在附近。】

【‘门’的看守者独立于‘回廊’基础协议。其要求未知。】

【临时通行权限有效期:至下次‘回廊’基础逻辑单元全面自检(时间不确定)。】

【祝……顺利。】

说完这些,守夜人不再理会我们,转过身,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它径直离开了“休息室”,走入橘黄色的走廊,身影渐渐消失在光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和留声机沙哑的音乐。

我们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搀扶着。虽然精神近乎虚脱,但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我们拿到了路径,有了明确的目标。

“走!”我声音沙哑,看向空中那个正在缓缓淡去的银色路径图,努力记忆它的每一个转折和节点。

休息室的门,此刻在我们眼中,不再是虚假的慰藉,而是通往最终挑战的起点。

我们整理了一下所剩无几的装备(主要靠意志),推开门,再次踏入那条橘黄色的“家园”通道。但这一次,我们不再被其表象迷惑。按照记忆中的路径图,我们在第一个岔路就转向了一条隐藏在温暖砖墙后的、不起眼的、向下倾斜的狭窄维修管道。

管道内昏暗、潮湿,散发着机油和锈蚀的味道,与外面的温馨截然不同。这才是通往真实“伤痕尽头”的路。

我们沿着管道向下、向前,穿过错综复杂的维护层,经过发出怪异嗡鸣的未知设备,跨过地面上偶尔出现的、依然湿润的暗红痕迹。

路径图在脑海中指引,与周围环境隐隐对应。我们能感觉到,正在离开“回廊”那些相对“规整”的区域,进入其创伤的深层,那里堆积着系统无法消化或修复的错误、冲突和毁灭的残留。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亮光。不是苍白的黄昏,也不是温馨的橘黄,而是一种不断变幻的、不稳定的、混合了暗红、污紫和惨白的光晕,如同未愈合伤口的脓血在灯光下的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甜腥、焦臭和臭氧味,还夹杂着一种低频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仿佛亿万只困兽在同时低吼。

我们从管道尽头钻出。

眼前,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巨大空洞。

这里仿佛是“回廊”这个庞大结构的溃烂核心。洞壁不再是光滑的材质,而是布满了蠕动的、半透明的肉芽状组织和不断迸发又熄灭的数据火花。地面崎岖不平,堆积着难以辨别的、正在缓慢溶解或重组的物质残骸,有些像是机械零件,有些像是生物器官,有些则完全是无法理解的几何碎块。空中漂浮着大小不一的、颜色污浊的能量团块和记忆碎片的光斑,那些孩童的哭笑、战场嘶吼、系统警报的碎片声音在这里变得更加密集和清晰,混杂成一片疯狂的背景噪音。

而在这个巨大空洞的中央,也是最深处,矗立着一扇门。

一扇与回廊里所有门都不同的门。

它异常高大、古朴,材质似石似木似金属,表面布满了深邃的、仿佛天然形成的裂纹,裂纹中流淌着暗淡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微光。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由无数细微符号和电路般纹路构成的环形印记,印记中心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门紧闭着,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以及……隐隐的排斥感。

在门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平整的、由暗色晶体构成的平台上,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他(看起来是人类男性)穿着一身破旧但干净的灰色长袍,背对着我们,面向那扇巨门。头发花白,身形瘦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此静坐了千万年。

他,就是“门”的看守者?

我们踏上那片暗色晶体平台,脚步声在空洞的嗡鸣和碎片噪音中微不可闻。直到我们走到他身后数米处,他才似乎有所察觉,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但异常平静的脸,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在合金盒子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我空荡荡的口袋)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我们的眼睛。

“持有‘地图’的流浪者,”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噪音,直接响在我们心头,“通过了‘伤痕’的试炼。你们想要通过这扇‘门’?”

“是。”我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我们寻找‘源点’,寻找回家的路。请告诉我们,如何才能打开这扇门?”

看守者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仿佛真的很久没有移动过。他看向那扇巨门,又看了看我们。

“‘门’需要钥匙。”他平静地说,“真正的钥匙,由两部分构成:‘地图’指引至此,‘密码’开启机关。你们带来了‘地图’的载体,但‘密码’呢?”

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盒子里是地图……记忆里是密码……”

“密码……在我母亲的记忆里。”我说,“但我不知道如何提取,或者……如何使用。”

看守者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探针-03’的女儿?还是儿子?她确实来过附近,但没有走到这里。她的‘密码’,是她用自己生命和存在为代价,从‘源点’理论中提炼出的、一组能与此‘门’产生共振的‘相位校准码’。它无法被普通方式记录或传输,只能存在于最深刻的血脉记忆或灵魂烙印中。”

他转向我,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身体,直视我的意识深处。

“要使用‘密码’,你需要真正理解它,感受它,与它共鸣。然后,将这份共鸣,通过你的意志,注入‘门’的印记。”他指向门上那个巨大的环形图案,“同时,‘地图’的载体,必须与‘门’的基座接触,提供坐标锚定。”

“基座?”我们看向巨门下方。门似乎是直接生长(或镶嵌)在暗色晶体平台上的,并没有明显的基座。

“就在这里。”看守者用脚点了点我们所在的晶体平台中心一个不起眼的、碗口大小的凹坑。

凹坑的形状……与合金盒子完全吻合。

可是,盒子我们丢在了 Probe-11 那里,触发了警报,现在可能还在那个死胡同里,被守夜人回收或监控着!

我们的心沉了下去。千辛万苦来到这里,通过了试炼,却因为丢失了关键的“地图”载体,而功亏一篑?

看守者看着我们骤变的脸色,缓缓道:“‘地图’载体丢失,确实棘手。但并非毫无转机。”

他抬起头,望向空洞上方那变幻不定的、伤口般的光晕,以及漂浮的记忆碎片。

“这‘伤痕尽头’,堆积着无尽的错误与残留。其中,也包含着所有在此迷途、失败或消亡的‘探针’及其他存在留下的……信息尘埃。他们的执念、知识、乃至部分工具残骸,都飘散在这里。”

“你们的‘地图’载体虽遗失,但其与 Probe-11 警报单元结合后,散发出的特定信号频谱,或许……能在这里的‘信息尘埃’中,引发微弱的‘共振’。”

他看向我,眼神深邃。

“你需要集中精神,回忆那载体的每一个细节——它的形状、重量、触感、与你产生共鸣时的感觉。然后,尝试在这片‘伤痕’的混沌中,‘呼唤’它,或者与它同频的信息尘埃。”

“这是最后的方法,成功率极低,且会大量消耗你的精神,甚至可能引来‘伤痕’中不稳定存在的注意。但,这是你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我看向同伴。老吴对我点点头,小雅和阿哲眼中也充满鼓励和信任。

没有退路了。

我走到平台中央,那个凹坑前,盘膝坐下,闭上双眼。

屏蔽掉周围空洞里令人烦躁的嗡鸣和碎片噪音,屏蔽掉身体的疲惫和大脑的刺痛。我将全部意识,沉入记忆的最深处。

合金盒子。冰冷的触感。光滑的表面。沉甸甸的分量。在旧港区门前的蓝光脉动。在“静止核心”平台上的指引。嵌入 Probe-11 设备时那轻微的“咔哒”声。它不仅仅是一个物体,它是母亲留下的线索,是穿越了无数险境的伙伴,是通往未知的唯一凭证。

我在意识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它,“感受”它。想象着它的存在,呼唤着与它相关的所有记忆和情感。

起初,只有黑暗和寂静。

渐渐地,我感觉到周围混沌的“信息尘埃”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扰动。一些细微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或微弱蓝光的“感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开始向我所在的位置缓缓汇聚,盘旋。

很微弱,很分散,如同风中残烛。

还不够。

我咬紧牙关,更加投入,几乎将自我意识都与那份对盒子的“感知”融合在一起。头痛欲裂,精神迅速消耗。

更多、更密集的“感觉”汇聚过来。空气中,开始出现极其微弱的、闪烁的蓝色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从空洞的各个角落飘来,围绕着平台,围绕着我的身体旋转。

这些光点中,夹杂着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碎片:母亲操作仪器的侧影、Probe-11 年轻的脸、旧港区冰冷的铁门、“静止核心”庞大的轮廓……都是与合金盒子产生过关联的记忆残片。

它们开始向平台中心的凹坑汇聚,光点相互吸引、碰撞、融合。

一点,两点……缓慢地,一个极其模糊、透明、不断闪烁的合金盒子的虚影,在凹坑上方逐渐成形!它很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溃散,但轮廓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有希望!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空洞深处,那变幻的光晕猛地剧烈波动起来!那些漂浮的能量团块和物质残骸开始不安地躁动!低频的嗡鸣陡然拔高,变成了充满敌意的咆哮!

一个庞大的、由无数残骸和污浊能量临时拼凑而成的、难以名状的阴影,从空洞边缘的黑暗处缓缓立起,无数只“眼睛”(数据流的聚焦点)锁定了平台,锁定了正在凝聚的盒子虚影,锁定了我们!

“‘伤痕’的不稳定聚合体被吸引了!”看守者声音一沉,“它渴望吞噬高浓度的有序信息来稳固自身!不能让它打断!”

“我们来挡住它!”老吴吼道,抄起金属支架。阿哲举起消防斧,小雅握紧扳手。尽管面对的是远超理解的怪物,但他们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我和那个正在形成的虚影之前。

看守者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巨门,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

“抓紧时间。”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强迫自己无视外界的危机,将最后一丝精神,全部灌注到对盒子的呼唤与凝聚之中!

平台之上,盒子虚影光芒大盛,骤然凝实!

虽然不是实体,但一个完整的、散发着稳定蓝光的合金盒子能量投影,稳稳地悬浮在了凹坑上方,其形态与真实的盒子一般无二!

几乎在投影成型的瞬间,它与凹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道冰蓝色的光柱从投影底部射出,注入凹坑!整个暗色晶体平台,连同那扇巨门,都轻微震动起来,门上的环形印记开始逐点亮起暗红色的光芒!

第一步,“地图”锚定,成功了!

接下来,是“密码”!

我深吸一口气,将意识从盒子投影上移开,再次沉入记忆深处。这一次,目标不再是物体,而是母亲留在记忆碎片中的那段独特的意识波动,那段“相位校准码”。

我回忆着在模仿者残骸连接时感受到的韵律,回忆着母亲最后意念中的决绝与思念。努力去理解,去感受那组“密码”所代表的——不是具体的数字或符号,而是一种存在的状态,一种与“源点”共鸣的频率。

我尝试着,在脑海中“模拟”出那种状态,调整自己意识的“频率”,去贴近、去匹配母亲留下的“密码”。

这个过程比凝聚盒子投影更加抽象和困难。我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在拉伸、变形,试图触及一个难以形容的维度。

门上的环形印记已经点亮了大半,暗红光芒流转,仿佛活了过来。空洞中,那怪物般的阴影已经逼近平台,老吴他们正在与之周旋(或者说,勉强抵挡),传来怒喝、金属撞击和能量爆裂的声音。

快!再快一点!

终于,在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频率,与记忆深处那股独特的波动,产生了刹那的同步!

就是现在!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那扇巨门,将这份刚刚达成的、脆弱的“同步感”,连同所有的意志与渴望,化作一道无形的意念之箭,射向门上环形印记的中心——那片绝对的黑暗!

嗡——!!!

巨门发出了低沉而宏大的震鸣!环形印记骤然间光芒万丈!暗红色的流光如同血液般在整个门扉上奔腾流淌!中心那片黑暗开始旋转,扩大,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门,正在开启!

“成功了!”小雅惊喜地叫道。

看守者一直平静的脸上,也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解脱?

空洞中的怪物阴影发出不甘的咆哮,更加疯狂地扑来。

“走!”看守者第一次提高了声音,指向那正在扩大的门内漩涡,“门已开!路径只能维持片刻!进去!”

老吴他们奋力击退阴影的一次扑击,转身向我们冲来。

我挣扎着站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但被小雅和阿哲架住。我们四人一狗,冲向那扇正在洞开的巨门,冲向门后那片未知的、旋转的黑暗。

在踏入漩涡的最后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看守者依旧站在原地,面对重新扑来的怪物阴影,他抬起了手,灰色长袍无风自动。他最后看了我们一眼,眼神中似乎传递了什么,随即被门内涌出的黑暗和门外怪物的阴影所吞没。

然后,是无尽的坠落感,与前方无法预知的、被称为“源点”的世界的冰冷拥抱。

巨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合拢,将一切声音、光影与战斗的余波,隔绝在了另一个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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