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
石室里，阿蛮的心脏狂跳，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能听见，混合着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那颗猩红药丸化开的灼流，像无数烧红的针，在他的血管和神经里横冲直撞，撕扯着他的意识。
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重影。黑衣人头领那张冷漠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还有那越来越响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搏动声——咚！咚！
“荆云……可能知道……”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陌生的、断续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有别的意志在操控他的声带，“地宫……不是唯一……老皇帝……挖了很多……”
“具体位置！通道入口在哪里？！”黑衣人头领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急切，带着逼迫。
“不……知道……”阿蛮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铁锥在凿他的太阳穴。他残存的意志在拼命抵抗药力，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大哥……没说过……他只说……前朝……地下……像蜂窝……”
“虎符！那半块虎符，他平时怎么携带？有什么特别？”另一个声音追问。
“贴身……带着……冷的……鸟眼睛……好像……会动……”阿蛮的眼神涣散，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混杂着幻觉。他看到大哥在灯下擦拭虎符，那暗红色的鸟眼在火光下幽幽一闪……看到地宫里无尽的陶俑阵列……看到静园地上那些破土而出的怪物……
“血……”阿蛮突然含糊地冒出一个字，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黑衣人立刻凑近：“血？什么血？荆云的血？和虎符有关？”
药力带来的混乱和真实记忆的碎片搅在一起，炀帝绝笔的内容他并不知晓，但一些听闻的传说、零星的线索，在药物作用下被扭曲放大。“传说……玄鸟认主……要血……皇室的血……才能叫醒……真正的……”他的话颠三倒四，逻辑破碎，但“皇室的血”和“叫醒”这几个关键词，让黑衣人头领眼中精光暴涨！
“果然是血引！公公猜得没错！”黑衣人头领对旁边手下快速道，“立刻禀报公公，荆云的血脉是关键！他可能知道其他地下网络入口！还有，这莽夫说虎符的鸟眼‘会动’，需重点留意！”
一个手下应声而去。
黑衣人头领看着眼神迷离、嘴角流出涎水的阿蛮，知道药效正在全面发作，此刻是问出更多细节的时机。但他也注意到，阿蛮那粗壮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被捆住的手腕脚腕因为下意识的抵抗而被牛筋绳勒得发紫，甚至渗出血丝。这莽夫的意志力，顽强得惊人。
“阿蛮，听着，”黑衣人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诱导，“你想救那个小莲姑娘，对吗？告诉我们荆云最可能藏身的地方，或者他以前跟你提过的、皇宫里他觉得特别的地方……我们就放了她。”
小莲……姑娘……
阿蛮混沌的脑海里闪过那张惊恐含泪的脸。保护……不能连累……
“皇宫……西边……冷宫……很多……没人去的……老房子……”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这确实是荆云有一次闲聊时提过的，说前朝秘事多藏在冷宫废墟之下。但具体是哪里，荆云没细说，阿蛮更不知道。
“西冷宫……”黑衣人记下，继续追问更具体的标志或宫殿名称。
阿蛮却突然沉默了，眉头紧锁，脸上疤痕扭曲，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药力与残存意志的拉锯战到了最激烈的时刻。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不能再给大哥带来危险……哪怕一点模糊的方向也不行……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用后脑勺撞向身后的石壁！
“砰！”一声闷响，鲜血顺着后颈流下。剧烈的疼痛像一盆冰水，暂时冲散了部分混沌！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虽然依旧涣散，却死死盯住黑衣人头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狗……阉党……休想……”
黑衣人头领脸色一沉，没想到这莽夫用自残的方式来对抗药力。“给他灌水！再喂半颗！必须挖出更多东西！”
废弃妃子宫殿，偏殿小书房。
荆云背靠木门，屏住呼吸，听着外面侍卫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逐渐远去。但脚下地面传来的震颤和那充斥灵魂的古老意志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反而越来越强！
那意志冰冷、狂暴，带着一种被漫长沉睡和禁锢后的无边怨怒，正以帝都地下庞大的炎髓网络为感官，细细“扫描”着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带有特定“印记”的存在。
而荆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怀里的扳指，以及自己这身流淌着所谓“皇室嫡脉”的鲜血，就像是黑暗中最醒目的火炬，正在不断吸引着那恐怖意志的“目光”！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找到能隔绝或干扰这种感应的办法！
他想起了那个带有扳指凹槽的铜镜架。快步走过去，不顾灰尘，仔细查看。凹槽的纹路与扳指底部的刻痕完全吻合。他尝试将扳指放入凹槽。
“咔哒。”
一声轻响，扳指严丝合缝地嵌入。紧接着，铜镜架底座发出一阵低沉的、机括转动的嗡鸣，底座侧面弹开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更小更精致的玉质卷轴，以及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触手温润的黑色令牌。令牌一面刻着玄鸟环绕的宫阙，另一面则是几个古篆小字：“禁宫行走，勿阻勿问”。
玉质卷轴入手冰凉。荆云迅速展开，上面用极细的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似乎是前朝皇宫部分秘密通道、暗室、以及一些防护法阵节点的简要图示和说明！其中一些法阵，标注着“隔灵”、“匿息”等字样！
荆云心中狂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很可能是某位前朝知晓内情的妃子或宦官，留给后人的自保之物！
他快速浏览，目光锁定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处标注上——“芷兰苑地下冰窖，内有小‘匿灵阵’，或可暂避神魂探查。阵眼需以‘禁宫令’激发。”
芷兰苑！就在这废弃宫殿群的西侧，印象中是一片荒芜的庭院！
他一把抓起黑色令牌（禁宫令）和玉质卷轴，将扳指从凹槽中取出（凹槽自动复原），也顾不得收拾痕迹，轻轻拉开木门，侧身闪出。
外面走廊空无一人，远处仍有喧哗，但近处暂时安全。他根据卷轴上的简图和记忆，朝着西侧快速潜行。皇宫建筑繁杂，路径曲折，他尽量选择屋檐下、假山后、荒草丛生的偏僻小径。
一路上，他看到不少惊慌的宫女太监抱着细软奔跑，也看到一队队盔甲鲜明的侍卫急促调动，方向多是皇宫核心区域和几处重要的宫门。显然，地面的混乱（怪物出现、地动）已经让皇宫内部也陷入了紧张，暂时无人有暇仔细搜查这片早已荒废的冷宫区域。
这给了他可乘之机。
穿过一个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更大的、但同样荒废破败的庭院，正是芷兰苑。院内杂草丛生，亭台倾颓，只有一个半塌的井台和一间看起来像是储藏杂物的低矮石屋还算完整。
按照卷轴指示，入口就在那石屋之内！
荆云闪身进入石屋。里面堆着些烂木头和破瓦罐，积尘更厚。他在角落找到一块明显有撬动痕迹的石板，用力掀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阴冷的、带着陈年冰霜气息的风涌了上来。
就是这里！
他毫不犹豫，顺着洞口粗糙的石阶快速下行。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冰窖，早已没有冰块，只剩下一些干涸的水渍和散落的木架。窖顶镶嵌着几颗早已失去光泽的夜明珠，提供着极其微弱的光线。
荆云一眼就看到了冰窖中央地面上，用暗淡的银粉勾勒出的一个复杂圆形图案——匿灵阵！图案的几个关键节点上，镶嵌着已经蒙尘的灰色晶石。
他立刻掏出那块“禁宫令”，按照卷轴上的说明，将其按在阵法中央一个特定的凹痕上，然后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令牌表面。
“嗡……”
令牌微微震颤，表面流过一层极其微弱的乳白色光华。紧接着，地面上那个匿灵阵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依次亮起同样微弱的光芒！那些灰色晶石也泛起淡淡的光晕。
一阵无形的、清凉的波动以阵法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冰窖。
就在阵法生效的刹那，荆云明显地感觉到，那一直如芒在背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恐怖意志“注视”，陡然变得模糊、遥远起来！仿佛自己突然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隔绝了大部分的气息泄露！
有效！
荆云长长松了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剧烈喘息。暂时安全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阵法需要能量维持，那几颗晶石的光芒正在缓慢黯淡。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思考下一步。
他展开那卷玉质卷轴，借着阵法微光仔细研究。除了匿灵阵，上面还标注了几条通往皇宫不同区域、甚至通往宫外的隐秘通道。其中一条，蜿蜒指向皇宫正殿下方的某个区域，旁边有小字备注：“疑似直通‘炎枢’外廊，凶险，勿近。”
炎枢？是炀帝绝笔中提到的封禁核心？还是地下炎髓网络的主干？
同时，他也看到了卷轴上关于其他几处“防护节点”的记载，有的具备“驱邪”、“镇灵”效果，但大多年久失修，能否使用未知。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手中那枚重新变得温润的黑色扳指上。这枚扳指，似乎不仅是钥匙，可能本身也有某种调和或安抚傀灵气息的作用？否则无法解释它在炎髓源池附近能轻微驱散低语。
就在他凝神思考时，怀里的那半块玄鸟虎符，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不是之前被血引动时的共鸣，而是一种急促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震颤！与此同时，冰窖地面，再次传来清晰的震动，这一次，震源似乎更近，更集中，而且……带着一种明确的方向性！
仿佛地底那个庞大的意志，在失去对荆云这个明确目标的清晰感应后，开始变得焦躁，并将“注意力”和“力量”，朝着某个特定的、它感知到有其他“血引”相关或“冒犯”迹象的区域……汇聚而去！
那个方向，如果荆云没判断错的话，正是静园所在的方位！
阿蛮！沈清！
荆云猛地站起，脸色剧变。是阿蛮出事了？还是沈清带人闯进了静园？地底的古老存在，被激怒了，要针对那里做些什么？
不能再躲在这里了！
他必须出去！必须想办法去静园！至少，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还在维持的匿灵阵，晶石的光芒又黯淡了一些。他一把抓起禁宫令和卷轴，将扳指戴在左手拇指上（发现尺寸正好），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毅然决然地朝着冰窖出口，向上走去。
匿灵阵的光晕在他离开后，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地底那冰冷的意志，仿佛瞬间重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熟悉而诱人的血脉气息。
一声只有荆云能隐约感觉到的、混合着愤怒与贪婪的无声咆哮，在地下更深更远处回荡。
通往静园的路上，无形的凶险，正在急速酝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