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深秋，寒意渐浓。塞纳河上笼罩着薄薄的晨雾，对岸的建筑轮廓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苏念却无心欣赏这诗意的景致，她正深陷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面料危机”之中。
“L&C”的“江南烟雨”系列设计稿已经全部通过，进入了紧张的样品制作阶段。然而，在最为关键的开场主礼服面料选择上，苏念遇到了瓶颈。她想要一种既有真丝般流动光泽，又能承载苏绣立体感，并且具备一定垂坠度和厚实度的面料，以完美呈现她设计中“雨润绸缎”与“风拂轻纱”交织的意象。
工作室的样品库里，各种昂贵的欧根纱、真丝绡、混纺缎……堆满了她的工作台。她一块块地抚摸、对比、在灯光下观察，甚至小范围地尝试刺绣，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不是面料过于轻薄，无法固定精致的苏绣图案，就是质地太硬，失去了她想要的那种江南水汽的柔美与流动感。
“不行，这块光泽度够了，但太脆，针脚稍微密一点就容易撕裂。”
“这块厚度可以，但肌理感太强，会破坏水墨晕染的细腻效果……”
苏念对着电脑屏幕上高倍放大的面料纤维结构图，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已经连续三天，她几乎泡在工作室里，与各种面料样本“死磕”，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连助理安东尼奥送来的咖啡都冷在了桌角。
一种熟悉的、创作遇到瓶颈时的焦灼感，混合着身处异乡的孤独，悄悄啃噬着她的耐心。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个将东方极致柔美与法式精致剪裁结合的想法，是否过于理想化。
就在她对着又一块不满意的样本叹气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陆时衍发来的微信，说他今天要拍几场很重要的群戏，可能收工会很晚，让她不用等视频，早点休息。
苏念看着那条信息，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很快又被工作上的烦恼压了下去。她回复了一个「好，你也注意休息」的表情包，便重新将注意力投回到令人头疼的面料上。
时间在指尖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为昏黄，又渐渐被深蓝的夜幕取代。巴黎华灯初上，工作室里只剩下苏念桌前一盏孤灯还亮着，将她专注而疲惫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就在这时，工作室厚重的隔音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沉浸在思绪中的苏念起初并未留意，直到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戏谑的笑意响起：
“在忙什么呢？”
苏念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陆时衍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修身羽绒服，风尘仆仆，头发被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倦色，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温柔的笑意。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巴黎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苏念瞬间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应该在几千公里外的中国西北拍戏吗？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巴黎？出现在她的工作室门口？
几秒钟的震惊过后，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嚯”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椅子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也顾不上，快步跑过去，几乎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你……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带着室外寒气的胸膛前，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到令她心安的气息，“你不是说今天要拍戏吗？”
陆时衍被她撞得微微后退半步，随即稳稳地接住她，扔掉手里的纸袋，双臂用力地将她箍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头，将脸埋在她带着淡淡栀子花清香的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闷闷地笑着回答：
“想你了，就跟导演磨了半天，挤出了三天假。”他稍微松开她一点，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泪水，目光落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心疼地蹙眉，“看看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睡觉？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他的指尖温暖，动作轻柔，带着无尽的怜惜。
苏念这才从巨大的惊喜中缓过神来，仰头看着他，又是哭又是笑：“你吓死我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了，还叫惊喜吗？”陆时衍挑眉，得意地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和一杯还带着温热的可可，“喏，你最喜欢的马卡龙和热可可，先吃点东西。”
他将热可可塞到苏念手里，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苏念捧着杯子，看着他自然而然地脱下外套，挽起袖子，走到她杂乱的工作台前，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面料样本。
“还在为面料发愁？”他拿起一块苏念刚才否定的、泛着珍珠光泽的白色缎料，在指尖捻了捻，“这种……是不是太轻薄了？感觉撑不起你之前说的那种很精细的刺绣。”
他一语中的，说中了苏念最核心的困扰。
苏念点点头，喝了一口香甜的热可可，感觉疲惫的身体似乎都暖和了过来：“嗯，试了很多种，要么太薄太脆，要么太硬太重，总是差一点感觉。”
陆时衍若有所思地放下那块面料，又拿起另一块灰色的、质地稍厚实的样本仔细看了看，沉吟片刻，说道：“我记得……之前我拍一部民国戏，里面有一套长衫，用的就是一种很特别的面料。看着厚实挺括，但透气性很好，而且上面用金线银线绣了很复杂的暗纹，一点也不会变形或者显得笨重。好像叫什么……库缎？还是什么的……”
他努力回忆着，毕竟这不是他的专业领域。
苏念的眼睛却微微亮了起来。库缎？或者是类似的改良混纺缎？这种传统中式面料确实兼具了骨感和垂感，但通常纹理和光泽比较传统，需要现代工艺进行改良。
“你还记得是哪家剧组服装师负责的吗？或者大概是什么材质？”苏念急切地问。
“具体记不清了，但我可以帮你问问。”陆时衍立刻拿出手机，“那部戏的服装指导跟我关系不错，我这就给他发信息。”
他也不管国内现在是几点，直接拨通了微信视频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陆时衍简单说明了情况，对方虽然被打扰了清梦，但还是很够意思地答应立刻去查记录，并帮忙联系当时的面料供应商。
挂了电话，陆时衍冲苏念眨了眨眼：“搞定。等消息吧，应该很快。”
看着他为了自己的事，风尘仆仆地赶来，又二话不说地动用自己的人脉帮忙，苏念的心被巨大的感动和爱意填满。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轻声说：“谢谢你，时衍。”
陆时衍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跟我还客气什么。能帮上你，我比什么都高兴。”
第二天一早，陆时衍果然收到了国内服装指导发来的详细信息和供应商联系方式。苏念根据这个线索，顺藤摸瓜，竟然真的在巴黎一家专供高级定制的面料商那里，找到了一种新型的、将真丝与极细的亚麻、聚酯纤维混合纺织的改良缎。它既有真丝的光泽和柔滑，又具备了足够的厚度和骨感，肌理细腻，正是她苦苦寻觅的、能完美承载她设计构想的面料！
当苏念拿着那块好不容易找到的面料样本，兴奋地给陆时衍看时，他看着她脸上重现的光彩和笑容，比自己拍了一部好戏还要开心。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眼中满是宠溺和自豪的笑意：
“看来我这个‘非专业顾问’，偶尔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窗户，洒在相依相偎的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巴黎的寒意，似乎也被这份跨越山海而来的爱与支持，彻底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