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說定,曲明嫣便獨自一人帶著竹苓,坐了另一輛低調的馬車,亦步亦趨地跟在沈婉的馬車後頭。
到了宮門前,夫人娘子們皆要下了馬車,步行入內。
但見一個青衣婢女候在一側,見了沈婉一行人便湊上前來:“奴婢乃是甘泉宮的金盞,奉主子的命令,叫人備了軟轎給曲娘子。”
甘泉宮?曲明嫣微微抬眸,今兒梳妝時,阿孃便同她講了新帝寥寥無幾的幾位宮妃,甘泉宮住的便是新帝的青梅竹馬淑妃娘娘。
出身正二品左都御史家的淑妃娘娘,何須對她這樣的朝臣之女示好?
思及這位淑妃娘娘協理六宮,曲明嫣心底有了個不好的預感。
難道說……新帝已經下旨要她入宮為妃了?淑妃作為代掌封印的妃嬪,必定知道些什麼。
沈婉雖覺得淑妃此舉有些匪夷所思,但曲明嫣的確身子弱,如果能坐軟轎去往交泰殿,自然是再好不過。
再加之皇宮門口人來人往,便只好笑吟吟地應下:“如此,便多謝淑妃娘娘體恤。”
“淑妃娘娘操勞今兒的晚宴,卻還能騰出手來照料小女,實在是娘娘仁德。”
好話誰不愛聽,更何況此時皇宮門口正是人多的時候。
一時間便有嘴甜的夫人附和了起來:“這話說得正是呢,聽聞前些日子,淑妃娘娘還號召後宮的娘娘們捐些體己,好讓貧苦的百姓買棉衣過冬呢……”
“可不是,如今陛下最愛重的便是淑妃娘娘了……”
……
金盞聽得心花怒放,心道,這位鎮國將軍夫人倒還算有些眼色。
只不過,生出的女兒卻不怎麼樣。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沈婉身後那個被狐裘披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娘。
不過是個武夫之女罷了,倒慣會裝可憐,哄得陛下將淑妃娘娘用慣了的徐太醫派給她。
呵,也不知她這副小身板,能不能消受得起這份兒福氣。
金盞見過曲明嫣,雖覺對方生得嬌柔,卻也不是能撼動淑妃地位的天姿國色,暗暗放下心來,笑道:
“曲夫人言重了,我們娘娘不過是聽德公公提起曲娘子身子弱,這才命奴婢們看顧幾分。”
“晚宴的時辰就要到了,還請曲娘子上轎罷。”
曲明嫣捧著手爐,柔柔地福身行了一禮:“勞煩姑姑替臣女謝過淑妃娘娘。”
金盞輕輕一笑,未曾言語,有些倨傲地轉過身,在前頭預備著為她們領路。
新帝並未立後,淑妃姜宓兒作為宮中唯一的妃位,自是打扮靚麗,一襲寶藍色芍藥曲裾羅裙豔壓群芳。
殿中已有不少貴婦人圍著淑妃獻媚討好,是以曲明嫣入殿時並未引人注意,一路低調地走了進來。
宮婢在她身前兩步遠的地方領著,到了交泰殿略靠前的位子:“曲娘子請自便,奴婢要回去聽候金盞姑姑的差遣了。”
曲明嫣頷了頷首:“有勞姑姑。”
卻並未坐下,只攏著披風立在一旁,等著步行而來的沈婉。
那宮婢和善地笑了笑:“曲娘子體弱,先坐下歇歇腳吧,若是將您累壞了,淑妃娘娘可不饒奴婢。”
曲明嫣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桌案上擺放的酒水,心下暗暗警覺,既然淑妃知曉她體弱,特地派了軟轎來接她,又怎會不知體弱之人不宜飲酒呢?
這個位子,恐怕不是她的。
於是便輕輕捂了捂胸口,裝作有些頭暈的樣子道:“姑姑見諒,這屋子有些悶,我想去透透氣……”
宮婢眼底的焦躁一閃而逝,又勸道:“外頭風大,您還是別出去了……”
正說著話,便見一個身穿織錦百花飛蝶羅裙的小娘子走了進來,桃腮杏眸,神色嬌縱。
“你是什麼人?為何站在我的位子後頭?”
宮婢皺了皺眉,連忙“好心”替曲明嫣解釋道:“曲娘子不熟悉宴會的禮數,走錯了位子,還請周娘子勿怪。”
曲明嫣瞭然,想必眼前這位便是那個追著謝家世子爺滿街跑的尚書府千金周錦伊了。
因著周錦伊並未壓低聲音,是以此時已有許多貴婦人望著這邊竊竊私語起來,似是在好奇到底是誰家的女娘竟敢和周娘子搶位子。
曲明嫣自然不好說是那宮婢故意領她來此處的,這殿中的一應安排皆是淑妃的吩咐,若是質疑宮婢,淑妃顯然不會高興。
可她若乖順道歉,未免顯得她這個鎮國大將軍的么女不懂規矩,說出去便是給父兄丟臉。
“久聞周娘子乃是偃京城中最懂風尚之人,小女曲家明嫣,想同周娘子結個善緣。”
曲明嫣微微屈膝,笑意甜軟道。
周錦伊雖出身尚書府,可因著行事張狂,又不顧臉面倒追謝世子,偃京城的女娘並不願與之為伍。
眼前這位鎮國大將軍家的女娘雖瞧著眼生,可樂意奉承她,她便也願意給她兩分薄面。
再說了,她父親曾說鎮國大將軍乃是純臣,若能有機會結交,自是再好不過。
是以周錦伊並未多做計較,只道:“好說,不過今兒不方便,改日再請你品茶。”
曲明嫣悄悄鬆了一口氣,眉眼彎彎道:“多謝周娘子。”
陸諍負著手從殿外走進時,瞧見的便是那闊別兩年多的甜軟笑容,忍不住晃了晃神。
淑妃瞧見天子的目光落在曲明嫣身上,妝容精緻的眼眸染了兩分怨毒。
“恭迎陛下~”淑妃矯揉造作的聲音喚回了陸諍的神思,連帶著一屋子人烏泱泱地跪地行禮。
陸諍大踏步往御座上走,一陣風似的從淑妃身邊路過。
淑妃本以為今兒怎麼著他也會扶她平身,袖子下的手已經微微抬起,露出潔白的皓腕。
到底這麼多人看著呢,她又操勞著整個中秋夜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可那片明黃色的衣襬無端端地從她身旁拂過,並不曾為誰停留。
也不知人群裡有哪個不怕死的,竟然忍不住嗤笑出聲。
淑妃面色瞬間漲紅,惡狠狠地尋著聲源處望去,只見一個披著鵝黃色繡白梅狐裘的小女娘,正拿帕子輕輕掩著唇。
這個賤蹄子,竟敢笑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