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開始,謝臨瑾開始獨立負責集團旗下的金融科技業務,謝憑瑤出國繼續學業。
期末周結束,陶酌搭乘南下的高鐵,回到家鄉Z市。
陶酌對過年沒有期待,對年夜飯更是避之若浼。
理由很簡單,一家三口,全是廚房殺手。陶酌前幾年勸過父母,要不去酒店訂餐,在外吃頓好的就當年夜飯了,還省得洗碗,向來開明接受能力強的父母在這一件事上固執極了,堅持己見,認為在家吃上一頓自己親手做的年夜飯才算是過年。
吃過一頓難以下嚥的年夜飯,陶酌啃著餅乾,抱著抱枕坐在沙發上陪父母看春晚。
父母看得咯咯笑,陶酌興致缺缺,又是爛梗氾濫且催婚催生的一年春晚。
不知道兩個向來早睡的中年人哪來的精力,熬到了零點也不困,而陶酌已經東倒西歪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零點一到,窗外響起煙花爆竹聲,把睡夢中的陶酌嚇醒。
一家三口的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都開始不停振動——是拜年短信。
陶酌拿著手機,一一回了。
回到謝憑瑤的拜年短信時,陶酌想到了謝臨瑾,上次見他還是跨年夜。
猶豫了很久,點開同他的聊天框又關上,反覆幾次後,陶酌心一狠,牙一咬,給他發去了四個字——“新年快樂”。
等了十多分鐘他都沒有回覆,困得眼皮打架的陶酌放棄等待,跟父母說了一聲,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起身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洗漱完回房睡覺,想起手機還放在客廳茶几上,陶酌又折回客廳,春晚已經接近尾聲,正唱著家喻戶曉的《難忘今宵》。
陶閆丹和馬盛清坐在沙發前跟著李谷一合唱。
陶酌看了一眼,拿著手機回房。
關上房門,握在掌心的手機緊接著振動起來,陶酌解鎖一看,是謝臨瑾的回覆。
「謝臨瑾:新年快樂。」
陶酌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胸口像有股氣堵在那似的,有點開心,又有點失落。
陶酌向來奉行不刁難自己,不鑽牛角尖的原則,想不明白的問題那就留著,明天睡一覺起來,也許就柳暗花明。就像斯嘉麗的人生信條一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個寒假過去,陶酌也沒搞明白這個問題。
陶酌的寒假過得索然無味,臨近開學前兩天,她立刻歸心似箭,收拾好行李滾回了學校,再在家裡待下去,她都快發黴了。
回了學校,室友們都還賴在家裡依依不捨,一個兩個都準備卡著報到的最後一天在出現在寢室裡。
後天才開學,陶酌打算明天去找兼職。
在網上聯繫了幾家琴行,約好面試後,陶酌洗漱睡覺。
第二天的面試最後全是徒勞。
竹籃打水一場空。陶酌悶悶不樂地拎著從三食堂打包的水煮肉片,走在回寢室的路上。
明天是開學日,學校裡的學生數量多了起來,到處都是推著行李,拎著電腦包,背上還揹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雙肩包。
寢室的樓梯上,一個女生正吃力地槓著行李箱網上挪,一個不小心,沒拿穩,行李箱順著樓梯階梯滾落,陶酌往旁邊一閃,人是躲開了,水煮肉片沒躲開。
金黃色的湯水撒了一地,還有不少濺到了陶酌的身上。
女生誠懇道歉,說她請陶酌再吃一份水煮肉片,至於陶酌的衣服,清洗費用也由她出。
對方認錯態度良好,陶酌擺擺手說沒事,還幫她一起把行李箱抬到了四樓。
兩人加了微信,女生給陶酌轉了一百塊,陶酌收了,這事也算翻篇了。
陶酌住在五樓,打開寢室門,坐在椅子前,看著自己身上的湯漬油漬,陶酌無力地擠出一個無奈至極的笑容。
又呆坐了一會,肚子裡發出飢餓的抗議,陶酌換下羽絨服,找個袋子裝上,打算去食堂再打包份晚飯,然後去學校西門口的洗衣店,把髒了羽絨服送去清洗。
出門前,陶酌對著寢室門後的鏡子,做了個加油打氣的手勢。
沒有人會一直倒黴。
古人都說了,否極泰來。
陶酌拎著打包盒回到寢室,好運就來了,馬盛清發來一份兼職,問陶酌有沒有興趣。
這份兼職原本是馬盛清的一位學生的,因時間衝突,不能繼續做下去了,抱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便找到馬盛清,詢問是否有機構的學妹學弟需要兼職。
馬盛清想到陶酌剛沒了兼職不久,便推給了她。
這份兼職是在濱江路的一家高級法餐廳彈鋼琴,一週去三天,每彈半小時可以休息十分鐘,晚上九點半就可以結束工作下班。
陶酌接了。
因為工作地點是高級餐廳,對鋼琴師的著裝有要求,陶酌特地在網上買了件百來塊的禮服裙。
陶酌到了西餐廳,先去員工更衣室換了裙子。
曲單提前發給陶酌,她大致看了下,都在接受的範圍裡。
陶酌按著曲譜一首首彈奏。
半小時後,陶酌起身去休息室喝水,又從隨身帶來的帆布包裡掏出一塊麵包,就著礦泉水抓緊時間狼吞虎嚥。
下午的課老師來晚了,所以理所當然地延後了下課時間。陶酌一下課便匆匆忙忙趕來,下了地鐵站幾乎是一路狂奔才沒有遲到。
麵包是她準備下班後回學校路上吃的,沒想到現在成了她的晚餐。
三兩口吃掉麵包,又噸噸喝了幾口水,陶酌翻了下微信,沒人找她。
休息時間還剩三分鐘,突然有員工進來,兩個陌生人共處一間屋子,陶酌覺得有些尷尬不自在,乾脆走出休息室,站在門口等著。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內透燈光彰顯著高級。
陶酌抱臂呆呆看著,目光突然注意到窗前的一桌男女。
謝臨瑾坐在一位身著精緻套裙的年輕女士面前,神色柔和,目中含笑。
對面的女士披肩發,身上沒有過多的首飾,但只一眼,就能感受到她渾身散發的氣質與矜貴。
陶酌低頭看自己的裙子,有些煩躁地扯了扯裙襬。
休息時間到了,讓陶酌沒時間胡思亂想。
她深呼一口氣,走到鋼琴旁。
餐廳裡是一架卡瓦依的三角鋼琴,陶酌很喜歡三角鋼琴外觀,但彈三角鋼琴的機會屈指可數。除了家裡沒有空間放下,價格較貴也是讓陶酌接觸不到三角鋼琴的一大原因,加上她也不是鋼琴專業,更沒什麼接觸的機會。
陶酌想到了謝臨瑾家裡的那架施坦威。
陶酌搖搖頭,多少人的夢中情琴,她能彈上一次,應該感到欣慰,傷心什麼呢?
是啊,傷心什麼呢,有些事就跟那架施坦威一樣,本來是沒有機會的,上天眷顧她,給了她一次機會,她應該滿足,不該貪婪的。
陶酌調整好心態,繼續彈琴。
彈完一曲,往後翻曲譜,看見《愛之夢》的曲譜時,陶酌一愣。
太巧了。
她又一次在謝臨瑾面前彈了《愛之夢》。
良好的職業素養讓陶酌沒有亂了陣腳、失了方寸,她無比沉著冷靜地對著曲譜彈奏。
謝臨瑾聽到了熟悉的琴聲,聞聲抬頭,向餐廳最深處望去。
在看清彈琴的人時,平靜無波的眸子不可抑制地顫了一下。
怎麼會是陶酌?聯想到她之前說琴行的兼職不做了,謝臨瑾很快明白了陶酌今晚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是她新找的兼職。
謝臨瑾的餐位,只需要微微抬起頭,就能看見角落裡彈琴的人,燈光籠罩下的陶酌,柔靜朦朧。
她彈得專注,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那道溫柔又灼熱的目光。
謝臨瑾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期待陶酌什麼時候會發現他,他很期待陶酌與他四目相對時的詫異,那一定很精彩。
陶酌遲遲沒有發現他,倒是對面的謝倚瓊的發現了謝臨瑾的異樣。
謝倚瓊放下刀叉,順著謝臨瑾的目光向後望去,淺望一眼,又將目光掛在對面的人身上。
謝倚瓊是謝家長子謝春榮的獨生女,年長謝臨瑾四歲,這四年的差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足夠讓謝倚瓊在感情方面擁有比謝臨瑾更為豐富的經歷與經驗。
又順著謝臨瑾的目光看了一眼陶酌,中規中矩甚至有些樸素的白色長裙,肌膚似雪,長髮如瀑垂在腰間,彈琴時恬靜美好。
“小瑾。”謝倚瓊喊他,“你喜歡她?”
聽到堂姐的問題,謝臨瑾先是一怔,隨後搖搖頭。
說不上來喜歡與否,但他承認,這幾次見到陶酌,他會有一種類似於興奮的快感,這種感覺就像面對最難通關的遊戲時,由內而發的勢在必得的征服慾望,讓人有些上癮又覺得痛快。
謝倚瓊當然明白他的搖頭並非否認,但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未必是肯定的,她能篤定,謝臨瑾此時是介於喜歡與不喜歡之間的模糊地帶,喜歡與否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若他們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謝倚瓊一定會為弟弟加油鼓勁,鼓勵他放心大膽去追求,但偏偏他們都是身負重責的豪門子弟,肩上擔著家族的榮光,也擔著萬千家庭的生計與幸福。
謝臨瑾不像謝憑瑤那麼冒失,但再冷靜持重的人,在規矩下行走多時,總會感到壓抑,也難免會有旁逸斜出的時刻。
“小瑾。”謝倚瓊說,“對於商人,婚姻不過是待價而沽的商品。”
她說得簡短,但中心意思表達得足夠明確。
等待他們的,是利益交換下的聯姻,所以,如果給不了別人永遠的承諾,那麼幹脆就不要開始。
謝臨瑾瞭然,有些混亂的思緒又清醒了。
“居高位,盡全力。”謝倚瓊端起酒杯,跟謝臨瑾桌前的杯子一碰,“我們兩個努力,瑤瑤才能享福。”
謝家的產業慢慢交付到謝倚瓊手中,謝臨瑾也開始深入瑞豐的業務,而謝憑瑤,只需要言笑嘻怡,享受生活。
吃過飯,謝臨瑾同謝倚瓊一起離開,兩人各自上了自己的車子。
司機張哥瞄了一眼後座上仰頭捏著眉心的男人,“謝總,回擁翠灣嗎?”
謝臨瑾沒回答,良久後說:“等一會。”
陶酌的工資是日結的,收了錢,陶酌去更衣室換回自己的衣服,揹著帆布包,拎著裝有裙子的紙袋,離開了餐廳。
從溫暖的室內離開,低冷的室外溫度讓她牙齒打顫,戴上羽絨服帽子,把紙袋掛在手腕上,雙手插兜,陶酌按著記憶往地鐵站走去。
結束工作時,她特地偷看了一眼窗邊的那桌,那裡空空無也。
他應該是沒發現自己。沒發現也好。
橋歸橋路歸路,謝憑瑤又出了國,她和這幫富家子弟的聯繫終於走到了結束的一日。這是她早就預料到的結局,既然早有預料,那就不該悵然。
陶酌吸吸鼻子,隔著羽絨服摸肚子,彈了快三個小時的琴,晚上又只啃了一塊麵包,飢餓感就如潮水洶湧而至。濱江路的食物都太過昂貴,她消費不起,等回到學校,食堂的各個檔口也早就打烊關門,還是一會下了地鐵,在路邊隨便買點什麼吧。
正想著,身後響起汽車喇叭聲,陶酌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按什麼按,有沒有素質,不知道城市禁止鳴笛嗎?
陶酌加快了步伐,想離討厭的喇叭聲遠些。
身後的喇叭聲又響起,陶酌轉頭,想看看這麼沒禮貌的車主是誰。
被前照燈晃了眼,陶酌眯著眼去看,好熟悉的車型……
好像是卡宴。
視線裡,車子向她緩慢駛來,最終在她身旁停穩。後排的車窗降下,露出的那張臉,令她熟悉——是謝臨瑾。
陶酌心亂如麻,目光躍過謝臨瑾的肩膀,去看另一側的座位,那裡空無一人。和他共進晚餐的女人不在。
陶酌一時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謝先生。”既然決定結束跟這些富家子弟的聯繫,陶酌又撿回了之前的稱呼,朝後座的人禮貌一笑,“好巧。”
這個稱呼讓謝臨瑾擰起眉頭,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謝臨瑾打算先讓她上車。
“上車。”他的語氣不容分說。
陶酌還是那副禮貌又疏離的態度,“謝謝,這裡離地鐵站很近。”
再次跨開步子邁前,陶酌聽見了車門打開的聲音,隨後手腕被人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