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靜靜地看了面前人一眼,眸中生了些興致,譏諷之意更甚,“母親到這時候才想著要收下父親的那顆心,不覺得太晚了一些?”
“混賬!我說了,他不配!”
高氏突然變臉,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裴景之懶得再理會,邁開步子便要離開。
既然為了恨連親生兒女都可以捨棄,如今過了半輩子,再回頭又有什麼意義,倒不如恨到死,還能落一句夠狠,不至於惹人嗤笑。
“不配便不配吧,兒子剛回京,抽不出空。”
“好,解藥不要,那陸家小丫頭的命,你要不要?”
這話到底還是留住了他。
裴景之步子停下,眉間殺意閃過,氣勢陡然迸發。
他側了些頭,輕輕勾了勾唇,氣息冷冽,眸光如披了寒霜。
“母親想要如何?”
“不如何,無非就是綁了她,試試她的命,是不是也同當初你一般硬。”
高氏的話冰冷又無情。
像個瘋子,卻又有著瘋子沒有的平靜。
“所以要不要幫母親呢,我的好兒子。”
屋子裡靜了下來,半晌,裴景之又重新坐了回去,拿起旁側那茶盞,漫不經心地晃了晃。
“幫你?怕是不行。”
“你確定?陸家那姑娘,你不要了?”
“小丫頭心裡有別人,我還在猶豫要不要綁了她,若母親真出手,反倒能省了兒子身上的一宗罪。”
男人笑得邪肆,偏執又瘋狂,比適才的高氏更甚。
“屆時世上再無陸寶珍,只有我裴景之養在身側的小夫人,她永遠都不會知道,背了罪的母親你,做了我如今最想做的一件事,她只會永遠留在我身側,感激我,從你手中救下了她。”
高氏從未想過會聽到這樣的話。
她頭一次在自己這個兒子跟前失了應對,只餘驚愕。
半晌,高氏才恢復清明。
她瞧著面前肆無忌憚又滿眼冷意的兒子,氣到聲音不穩。
“好一個不知要不要綁了她,你和你父親還真是一路人,慣愛用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
“那也比不上母親心狠,不對厭惡的枕邊人下手,只害自己的親骨肉。”
說罷,裴景之握住茶杯的手鬆了松,“啪”的一聲,杯子落下,碎開了一地。
–
走出高氏的院子,廊下的燈都已經滅了一半。
燈火通明的府邸此刻徹底陷入了寧靜,半隱在幽暗之中。
裴景之踏入黑夜,在經過那片蓮池時停了停步子。
幼時喜歡裡頭的魚,撈了一條上來養著,轉眼碰上高氏發怒,順手砸了他的缸。
他好像哭了哭,頭上便落下一股力道,扯著他往前拖。
他父親趕來,第一眼卻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拉著他同高氏認錯,可為什麼要認錯,他到現在也不知道。
思緒有些亂,裴景之身上戾氣又重了一些,心口血氣翻湧。
毒發時總是要吐上幾口鮮血,以往他習慣了,但如今回了京城,他有些想去瞧瞧陸寶珍。
這般想著,步子已經不自覺地行去了她在院落。
但他多少還存了些分寸,即便是翻牆而入,也只是停在了院中,透過雨霧,遙遙望向了那扇窗。
還有一抹微弱的光亮,但她應該睡得很香。
–
陸寶珍迷迷糊糊睜開眼,外頭的天還透著暗。
她緩了緩神,翻了個身,又將自己鑽進了透著暖意的被褥裡。
適才她做了個夢,夢見了對她好的裴景之。
夢裡她下定決心要告訴裴家大哥,她不要和裴則桉定親。
剛說完,原以為裴景之會冷臉呵斥她不識好歹,可夢裡的人卻甚是溫和地對她笑了笑,還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差點弄亂她的髮髻。
陸寶珍就是在這拍頭的動作中驚醒了過來。
她看著帳子上的花枝紋路,迷糊間好像還記起了裴景之那張甚是好看的臉,同她笑,同她說話,讓她一時生了恍惚。
回憶了許久,陸寶珍睡意無端便消散了不少。
她索性坐起了身子,起身小跑到桌子跟前,踮著腳小心翼翼地燃起了另一側的燭火,而後將針線簍子抱到了床榻。
她現在就要給裴景之繡香囊,配草藥。
等再幾日天晴,他就能戴在身上,不會被春日裡的蚊蟲侵擾。
小姑娘眉眼彎了彎,想起那些貴重的藥材,下定決心要給他繡一個最好的,比曾經給裴則桉好上數倍的香囊。
她一定可以繡好!
屋裡頭的人忙了起來,院中準備離開的男人卻因此步子一頓。
在他心緒翻湧難熬之際,裡頭忽然亮起來的燈好像在無聲回應。
他知是巧合,但這樣的巧合,他願搭上所有來換。
–
陸寶珍手裡的針線還沒拿熱,該是去休息的白榆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姑娘,聽見回應才掀開珠簾進了裡頭。
外頭那位派人將她提來,只擔心陸家姑娘沒睡。
果然,這位眼下好像還很精神。
“姑娘可是魘著了?”
白榆仔細瞧了瞧她的臉色,見未有不安和蒼白,她提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奴婢去給姑娘倒杯水潤潤。”
“我剛剛喝過了。”
陸寶珍搖了搖頭,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瞧出了她心裡的疑惑,沒等陸寶珍開口詢問,白榆就笑著解釋了起來,“今夜風大,奴婢起來總覺心裡不踏實,便想著過來瞧瞧,見姑娘無事,奴婢便放心了。”
“這裡還有挽桑,你快去休息,若是睡不夠,明兒早上不必急著過來。”
陸寶珍的聲音軟軟糯糯,還帶著些剛睡醒的鼻音,沒有半分刻意,聽得人心裡也跟著柔軟了起來。
白榆順著她的話點頭應下,又勸了幾句,才轉身行出了屋子。
外頭的人立於黑暗之下,不知站了多久,仿若同這廣闊天地融為了一體,孤寂,寒涼。
白榆隔著老遠便能瞧見這位今日身上濃重的戾氣,可一提起裡頭的姑娘,眼前人的氣息一下就消了些凌厲,像是有著無盡耐心。
“大少爺,寶珍姑娘無事,只是半夜醒了,在做香囊。”
裴景之薄唇緊抿了一瞬,負於身後的手微微蜷縮,透著隱忍。
沒有去問那香囊是給誰的東西,但他心裡已經有了他不想要有的答案。
“明日早上讓人燉些安神的藥膳,她喜甜,再煮一些甜粥。”
白榆不敢耽擱,趕忙應下,只是心裡不免生了嘀咕。
大少爺兩年未在京城,卻對寶珍姑娘的喜好了如指掌,這樣的上心,偏偏忍到現在才搶人,若是最後沒能搶到,也不知會是個什麼腥風血雨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