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離宵禁還早,但陸寶珍已經吃飽,只等著同裴清韻回去。
以往在陸府,她貪玩也有兄長陪著,便是大房的人偶爾說她兩句,有人撐腰,她總歸是不怕的,可如今在裴府,又是個小小醫女的身份,她不想太沒規矩。
還好離她回去,只剩下半月。
陸寶珍乖巧地看了看前頭的門,等著裴景之回來。
裴清韻嚥下嘴裡最後一口芙蓉糕,又灌了一口茶,似想起什麼,眨了眨眼,湊到了陸寶珍跟前。
“寶珍,你吃飽了嗎?”
“嗯,飽了。”
小姑娘點了點頭,一顆心卻一直在聽著外頭的動靜。
“那你現在,還在生氣嗎?”
“生氣?”
聽見裴清韻的話,陸寶珍看回她,眸中閃過不解,“為何要生氣?”
“適才外頭,我二哥他……”
裴清韻抿了抿唇,不想提起賀知微的名字。
可今日不問,她又覺心裡憋著事,睡不安穩。
“他同別人離開,你往後,還會理他嗎?”
雅間外,男人推門的手停住,長身立於燈火之下,卻藏了神色,眉眼晦暗不明。
許久,裡頭小姑娘的聲音響起,帶著些清脆。
“會理的,他是裴家二哥。”
滄雲低著頭站在一側,此刻聽見裡頭的聲音,忽然有些不敢抬頭去瞧面前的主子。
“你還要同他一起?他都和賀知微那樣了,還為著一個外人兇我,你……你要不別記著他了,裴家也不是隻有他一個,我那——”
頓了頓,裴清韻輕咳了一聲,才又接著道:“你覺得我大哥如何?”
“景之哥?”
陸寶珍的聲音細細軟軟,從裡頭傳出來,要極其認真才能聽清楚。
裴景之一直站在門外,身上戾氣時有時無,直到這一刻聽見她念起自己的名字,那背脊忽生一瞬僵硬,多了幾分人氣。
“景之哥很好,就是不愛說話,讓人瞧不出來他高興不高興。”
“那,那如果……”
雅間的門打開,瞧見來人,裴清韻的話沒能說完,立馬噤了聲。
裴景之壓下那一瞬翻湧的心緒,唇角掛著淺淡笑意,像是從未聽見兩人的話。
“外頭該是又有雨,煙火不會再放,先回府。”
“好。”
裴清韻沒有說話,陸寶珍瞧了瞧,想著要代她應下。
“那景之哥呢?”
“跟在後頭,送你們回去。”
–
裴府外,陸寶珍從馬車上下來。
天上沒有月亮,但掛起的燈火卻照亮了一整條街。
她回頭等著裴清韻下馬車,側了側身子,沒瞧見後頭的裴景之,卻碰見了剛回府的裴則桉。
馬背上的少年好像並未有多少愉悅,一張臉似有低沉,陸寶珍沒有去瞧,卻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沉悶和不快。
她轉過臉,避開了同他四目相對,只等著馬車裡被勾鬆了髮髻的姑娘收拾妥當。
裴則桉自然也瞧見了陸寶珍的身影。
第一次見她回得如此晚,他本就有些煩躁的心裡愈加生了不滿。
尤其是見她撇過頭去,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他便想起適才在那雅間外,她輕聲細語同他大哥說話,只對他笑。
裴則桉一時生了慍怒,翻身下馬,將馬繩丟給旁側小廝,大步行了過去。
一開口,不自覺帶了些怒意。
“陸寶珍,你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
陸寶珍身子一僵,沒有回他,但唇角笑意還是因著他的質問一點點淡了下去。
她握緊袖中的手,告訴自己不可以因著他的憤怒而委屈。
她不欠他。
“陸寶珍,我在同你說話!還是你在陸府也是如此,一玩起來便沒了分寸?”
裴則桉見她遲遲不語,生了不耐,想要伸手去扯她,卻見她退了兩步,避他如洪水猛獸。
“陸寶珍?”
“我何時回府,同裴二哥沒有關係,還有,在家中我出不出府,有沒有分寸,也是我的事。”
“好一個沒關係。”
裴則桉氣急,瞧著她忽來的倔強,心裡堵得厲害,“你在陸府如何確實是你的事,但這裡是裴府,你在我裴府,就該守我裴府的規矩。”
冷下來的聲音一字一句落到陸寶珍的心上,一句這裡是裴府,讓陸寶珍臉色白了幾分。
她知道這裡是裴府,即便裴老夫人待她再好,這裡也不是她的家,她沒打算多待。
可來了此處的這些日子,她每一日都未敢有鬆懈,只怕旁人背後出言,連累到父親母親身上,而今日,是這幾月裡她第一次在傍晚出府,入夜而回。
她不覺自己有錯,她只覺疲憊。
裴則桉明明知道她的小心翼翼,可他還是輕飄飄一句話,將她這幾個月的謹慎打得粉碎。
裴清韻從馬車裡出來,還未來得及替面前的姑娘抱不平,便見她垂下了眸子,再無平日瞧見時的雀躍,一點點將自己裹了起來,而後緩緩開口。
“裴二少爺,不必如此。”
陸寶珍軟糯的聲音裡多了一些不明之意,她沒有看他,只一點點地把他劃出了心裡。
“我不是你府上奴僕,若做得不好,裴老夫人自會來人提醒,何況這個時辰回的,裴二少爺也是一個。”
“裴二少爺?”
裴則桉連連笑了起來,眸底生出簇簇火苗,“呵,這麼有骨氣,還提我祖母作甚?不就是知曉我祖母看重你,會替你說話?”
饒是已經告訴自己不準委屈,陸寶珍也還是在他的冷笑中紅了眼。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裴嶺芳對她的嘲諷,那時她沒有難過也沒有想哭,可如今裴則桉的話和那些嘲弄逐漸重疊,讓她忽然覺得,她的真心好像一點都不值錢。
細雨又重新飄了起來,輕風捲著寒涼,落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裴則桉見面前的姑娘緊咬著唇不發一言,他怒意散去,忽而慌了手腳。
他沒想責怪她,可見她將他趕走後過得好像很高興,那些脫口而出的話便下意識帶了刺。
“我……”
唇角動了動,裴則桉想要說些什麼,可賀知微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
她說的是,陸寶珍心裡有他,不會真怨了他。
反倒是他不該再這麼寵著陸寶珍,讓她開始同自己鬧脾氣,還當著他的面,同旁人親近。
正僵持著,不遠處一道身影騎於大馬之上,在雨霧中逐漸行近,如寒松青竹,身姿挺拔,氣勢逼人。
是裴景之,手裡還拿著兩盞兔子燈,同他的疏離冷峻格格不入。
他翻身下馬,喚了聲寶珍,叫著人上了石階。
那雙眼還有些紅,裴景之眸色微暗,卻又好似什麼也沒瞧見,朝著她伸出了手。
轉眼,那兔子燈便到了陸寶珍的手裡,耀眼奪目,活靈活現。
見她猶豫,裴景之抬了抬手,掃了裴清韻一眼。
站在那頭的人半晌都未反應過來,直到瞧見那雙微眯的眼中透著冷意,她倒吸了口冷氣,上前接過了另一盞兔子燈。
“多,多謝大哥,這燈真好看。”
“嗯。”
裴景之輕應,而後看回面前的姑娘,“寶珍呢,喜歡嗎?”
陸寶珍已經一點點將適才的低落壓了回去。
她垂眸瞧了瞧,見那兔子的眼睛圓滾滾的,做得甚是精緻,她眉眼彎了起來,朝著裴景之點了點頭。
“喜歡,多謝景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