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源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的身軀從安山中凝聚而出。
還是那副有些發虛的青年模樣。
李源打著哈欠，習慣性地感受著安山周邊的動靜。
安山山頂的老樹輕輕搖晃。
“山神大人，您已經沉睡百年之久了。”
李源一驚，為老樹的通靈而感到高興。
可隨即，他情緒又有些低落。
“已經……過去百年了嗎？”
李源發愣，連忙飄向曾經山神廟的位置。
這一路下山，李源看見了數座山神廟宇，都修建的十分精美。
他放眼望去，曾經荒涼破敗的安山，如今已是滿目春林。
各種樹木都在此茂盛生長著，凡人們好像從其他地區運了肥沃的泥土來，在這百年間將安山大變了模樣。
這樣的優越環境下，老樹存活這麼久，能夠順利通靈倒也正常。
甚至，在李源沉睡的期間，老樹看管著山中通靈的其他生物，不曾讓它們驚擾凡人。
李源一路飄飛，對新修建的山神廟半點停留的想法都沒有，只是直直地飄向了以前那座小破廟的位置。
百年歲月太長了，那重建過的小破山神廟又再度新建了一番。
變得精美，變得亮目。
李源來到這座安山最宏大的山神廟中，化出原本青年模樣，隱去仙氣，從山神廟的角落走出。
前來供奉的香客絡繹不絕，都出手闊綽，香火不斷。
李源站在山神廟中，回身望去，那曾經村民們親手雕刻的石像，如今已經被鍍上了厚厚的金層。
雖然華目，但李源卻感覺有一絲不習慣。
“小夥子，你站在山神老爺金像前作甚？快快過來，莫要驚醒了山神老爺！”
一名婦人看見李源呆呆地望著金像，不由得輕聲呼喊。
山神廟中有掃廟之人，聽聞聲音，連忙走出來。
“年輕人，叩拜瞻仰就是，莫要衝撞了山神老爺！”
一個頭發灰白的老頭子走了出來，年紀很大，幾乎半截入土了。
李源回過神來，轉身笑道：
“放心，不會衝撞山神的。”
那婦人把臉一板：“你這孩子，怎的連老爺兩字都不帶上，要是你爹孃知曉，會罵你哩！”
李源聽著那熟悉的口音，看著眼前這陌生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雜。
“您……您是……”
“山神老爺？！”
那頭髮灰白的老頭子眼神不好，站在李源旁邊好一會兒，才略帶遲疑地喊道。
那婦人一驚：“什麼，山神老爺？”
她連忙看向廟中的金像，發覺與李源的面容一般無二！
“山神老爺顯靈啦，大家快叩見山神老爺啊！”
婦人扯著嗓子喊道。
前來供香的香客全都不明就裡的跪拜了下去。
山神廟前，烏泱泱跪了一大片。
李源回頭望向那老頭子，感受著老頭身上的氣息，心裡也有了幾分熟悉。
“你是……”
他努力地回憶，但一時沒能想起來。
“山神老爺！”
那顫顫巍巍的老人猛地跪了下去。
“小老兒的太爺爺，是張小虎啊，山神老爺！”
老人眼眶通紅，淚灑當場。
他是安山唯一的百歲老人，李源這張面孔，他剛睜眼時，見過！
看著身子骨顫抖不已的老人，李源心中一陣恍惚。
內心深處，那些人與事，一幕幕浮現。
他連忙扶起了老人：“快起來吧。”
“大家也不必多禮！”
李源朝著外面喊道。
一縷仙氣擴散，讓整個山神廟以及外面的人都能清晰的聽到。
只是，無人敢帶頭起來。
李源親自扶著這顫抖不已的老人，發覺對方眼中有著感激和崇拜。
但更多的，卻是敬畏。
這片地區流傳了上百年關於山神的故事。
故事中，李源呼風喚雨，招雲蔽日，帶領貧弱的凡人走向新生，幾乎無所不能。
這些人，都是從小便聽說那樣的故事長大。
李源從老人身上收回目光，望向山神廟之外，發現那些人的眼中滿滿都是敬畏，卻再無了曾經的親近之情。
不知怎的，李源突然沒了交談的興趣。
剛成為山神時，他幻想過凡人敬畏地跪拜自己的場景。
可如今幻想過的場景真的出現了，李源心裡卻高興不起來。
李源拍拍老人的肩膀，將一縷靈氣散入老人體內，為他略微調理身體，轉身化作一縷青煙離開。
他終究是離開太久了。
久到曾與他熟識的人全都逝去，葬在了歲月中。
——
安山地界的土地不再幹裂，物種豐富，鮮花美果，清溪池塘，應有盡有。
漫步在茂密的果林中，李源心情複雜，有些惆悵。
這一片片老樹林，都是曾經淳樸的村民們一棵棵種下。
在那段歲月裡，李源與他們共同努力，在烈日下勞作，用數十年的時光，硬生生將荒涼偏僻的安山給挽救活了。
後人也繼承先輩遺志，繼續改善安山環境，百年堅持，這才有瞭如今植被茂密，鳥語花香的安山。
李源隨手摘下一顆果實。
他輕輕地咬了一口，準備回味那酸澀的味道。
可汁水到了嘴裡，卻是甘甜。
李源皺起眉頭，呆坐著，望著手裡的碩大果實，沉默了很久很久。
“孩子們，這果子甜了，可你們在哪呢？”
不知為何，李源有些想哭。
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們，用心教育過的孩子們，如今一個個全都葬入了黃土裡。
或許，連屍骨都腐化了。
還有曾經的安山動物種樹小分隊，是那樣的純粹，如今卻連一點痕跡都沒能留下。
李源甚至痛恨自己為何不是閻王，如果他是閻王的話，定要扯碎那生死簿，將這些故人留在人間！
只是，李源知道，這只是他悲傷之下的胡思亂想。
李源心中悲慼，在安山中無意識地遊走了許久。
或許，這就是那些仙神不與凡界生靈建立感情的原因之一吧。
仙凡有別，在凡人和動物身上傾注太多心神，終將被歲月所傷。
凡人們會老去，會逝去，那些鮮活的面容會凝固在回憶裡。
最後留下的那人，才是最受折磨。
李源這一沉寂，便又是十來年。
他再度親眼送走了那百歲老人，望著山下繁榮、但卻完全陌生的小鎮，心中慢慢變得古井無波。
安山現在十分繁榮，山中靈氣濃郁。
老天爺似乎也察覺到了安山的變化，認可了安山的存在，並恢復了基礎的下雨量。
曾經李源擔心的妖魔入侵，如今也不太現實了。
他現在身上功德金光比起以前濃了許多，甚至由於挽救了一座山和周邊千里地界的生靈，身上功德香火格外多！
曾經被老道撒黃酒驚走的那種妖魔，李源如今翻手間就可以鎮壓！
人氣濃重，靈氣濃郁，山神也強大，哪個不長眼的妖魔敢來此作亂。
就算有那種小妖邪渾水摸魚混了進來，李源相信，凡間的高人異士自會出手。
這世界，又不是隻有仙神管制。
某些人界高手，呼風喚雨不在話下，符籙一齣，甚至可以請來天庭正神。
李源去小鎮逛了一圈，發現確實繁榮而安定。
他為安山生靈感到高興的同時，望著那些充滿笑容的面容，心中也萬分感慨。
曾經那艱難的故事會流傳在人間，那些先輩，不會被後人輕易遺忘。
李源嘆了口氣，灑脫一笑，轉身離去。
安山穩定，他也想去看看孩子們口中精彩萬分的外界了。
也尋些安山需要的資源回來。
故人已逝，可故事，總還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