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這小娘子雖生了張俏臉,但年紀輕輕,衣著素淨,身上像樣的首飾都沒幾件。不似出身顯貴之家,更不像大酒樓裡明豔的老闆娘。
一個小姑娘罷了,哪會懂什麼酒?於是都不大在意。
李長獻把玩著手中的白奇楠沉香念珠:“今日準備的是什麼酒呀?”
“回陛下,一共兩道酒。第一道叫望清秋。”
“望清秋?名字聽起來不錯。”
“此酒是以涼隴葡萄酒作底,將秋天的時令水果,黎檬子、香橙、山楂切片放入,再加少許丁香、陳皮、桂圓、冰糖,小火溫煮一刻鐘。望清秋安神潤燥、生津補血,最適宜秋冬飲用。”
隨著姜槐娓娓動聽的聲音,宮女們將酒捧到殿中眾人的案几上。
酒色潤澤透亮,上面飄著些許果肉,微微冒著熱氣,果香四溢。
吃了好些大魚大肉,眾人早就感覺膩味,這酒看著就開胃。有人迫不及待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有人小口細細品嚐,皆是一臉讚歎。
“此酒溫熱酸甜,清新解膩,臣妾喝下去,身上都暖和了。”
坐在李帝身旁的張皇后身著金絲百鳥朝鳳霞帔,金色大袖衫,紅色織金齊胸裙,優雅華貴,儀態萬千。她側過身,對著李帝微笑,目光裡盡是如水柔情。
看著張皇后的笑顏,李長獻龍心大悅:“好!的確是唇齒留香!姜娘子,第二道酒是什麼?”
姜槐懸著的心稍微放低了一些,復又察覺似乎有道目光牢牢鎖住她,她忐忑地嚥了下口水。
她打起精神繼續:“第二道叫蓬萊春。”
蓬萊春以透明的荷花琉璃樽盛著,有三層顏色。最上層是清透的乳白色,中間是青碧色,最下層是茜紅色,似春日斑斕的花葉。酒杯旁還擺著一根細細的竹枝。
宮女們只是捧著酒跪在食案邊,並沒有放在案上。
“這酒甚是新奇,竟有三種顏色!”有人驚呼。
“蓬萊春最上層是瓊蘇酒,中間是薄荷酒,下層是石榴甜漿。”看酒已上齊,姜槐吩咐宮女,“點火!”
宮女們把酒奉上食案,拿出火摺子吹燃,挨著最上層的酒液上輕輕一沾,琉璃樽上立刻跳躍出藍色的火焰。
“嚯!”眾人驚歎不已,連殿門邊守著的侍衛也悄悄伸著脖子看。
“現在可以喝了,需用竹管一飲而盡。”
膽大的人興奮照做,一口吸入。
入口先是甘甜的石榴香,而後是涼絲絲的薄荷味,最後唇舌被醇香甘冽的瓊蘇酒侵襲。各種滋味在口中炸開,既柔和又濃烈,既清涼又熾熱。
飲下的人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眼裡閃著驚喜的光,還有人猛拍了一下大腿。
觀望的人立即有樣學樣。
“真是妙!姜娘子真真是別出心裁,竟能將不同滋味調和得如此新奇精妙!”
說話的少女笑盈盈地舉著酒杯。她身著鈷藍色異國華服,額間垂著赤色串珠流蘇眉心墜,更襯得她眉目深邃,明媚可人。
這位應該就是宴會前內官提到的烏律公主吧。
公主身旁坐著一名使臣,此人年約四十,濃眉大眼,鬍鬚濃密,正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公主,宛如一位慈愛的長輩。
“公主謬讚。民女心知陛下和各位大人見識廣博,嚐盡天下美酒。便只能在喝法上花些心思,想要矇混過關罷。”
姜槐不卑不亢:“幸而陛下和各位大人寬大為懷,才恕了民女的小把戲。”
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謙遜,又讓誇的人心裡舒坦。
“好便是好!你們大祁人總是過於謙虛。”公主轉向李帝,俯身道,“這兩道酒實在驚豔,陛下不賞賜點什麼給姜娘子嗎?”
烏律公主賀蘭納媞性情直爽。烏律王僅得這一女,她在千恩萬寵中長大,卻一點也不驕矜。
現下竟直接替姜槐向皇帝討賞。
紀鶴羽也站起身,恭敬道:“求陛下恩賞姜娘子!”
李長獻今夜喝得暢快,覺得姜槐心巧嘴乖,又知她失去雙親,亦無姊妹相伴,對她更多出幾分憐愛。
他大手一揮:“賞!姜娘子當得起‘慧心巧思’四個字,就賞錦緞十匹,白銀千兩!”
但願這份公然的恩賞,能護她日後順遂一些。
“謝陛下!”姜槐跪下謝恩,隨後退出大殿。
宴會還在繼續,觥籌交錯間,烏律公主望向葉珣的位置,想向他敬一杯酒,卻見座上空空,不見人影。
雲光殿的東面有一片池塘,此時池塘邊的小花園裡樹影靜謐,月光清淺,只隱約飄著樂聲。
葉珣走在小徑上,任由清冽的空氣灌入肺腑。適才雲光殿裡各式香氣混合在一起,黏膩渾濁,燻得他胸口發悶。
“何人?”葉珣忽然轉身。
明豔少女大大方方地走出來:“本想與葉將軍飲一杯酒,卻不見人影,只好一路問了宮女尋過來。”
葉珣正聲道:“是葉某失禮,未曾向公主問候烏律王安好。”
“你怎不問問我是否安好?”賀蘭納媞杏目明亮,噙著笑意。
“公主身份高貴,神采奕奕,自然是沒什麼不好的。”
“那可不一定。我表面看著安好,但只要想起葉將軍,便覺得十分掛心難受。特別是你像現在這般,冷冰冰的,也不對我笑,我就更不好了。”
賀蘭納媞語出驚人,說得直接,沒半點尋常女子的羞澀。
葉珣正要開口,卻一個箭步向前,猛地推開賀蘭納媞。
幾乎同時,一柄殺氣騰騰的長劍倏地刺了過來!
葉珣身形如電,敏捷地側身一閃,避開劍鋒。一手順勢擒住刺客的手腕,用力一折,另一手狠狠扼住刺客的喉嚨。
只聽見“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悶聲慘叫,刺客手中的長劍掉落在地。
他雙目圓睜,滿是恐懼,面巾下半張臉漲得紫紅,身體本能地掙扎,卻無法掙脫頸上那如同鐵鉗般的束縛。
黑暗之中飛竄出另一名黑衣人,揮劍直接撲向賀蘭納媞。
葉珣抬腿一腳踹飛面前的人,腳尖迅速勾起地上長劍,朝另一名黑衣人擲去。
長劍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直直沒入黑衣人腰側,劍上的力道似有千鈞之勢,那人被震得連退幾步。
原本清冽的空氣瞬間染上了血腥味。
葉珣一把將賀蘭納媞拉過來,護在身後,利眸緊緊盯著黑衣人,健碩的身軀猶如一面堅不可摧的壁壘。
兩名黑衣人捂著傷處,眼中閃著陰狠的冷光。但自知武力懸殊,繼續纏鬥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條,只能不甘心地低咒一聲,趁機倉皇而逃,消失在夜色中。
花園迅速恢復了平靜,唯有漂浮著的血腥味昭示著方才發生的一切。
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匆匆而來,葉珣眼眸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