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文學
百萬書友的精神家園

第2章

沈亦謠目不轉睛,如果裴跡之能看見她的話,會發現她的臉冷靜而殘酷。

她用行刑般沉靜如水的眼神,看裴跡之慌張,看他無路可逃,看他唇角顫抖,瞳孔戰慄。

然後手下略微用力一抖,那張信箋“簌簌”展開。

揭開了塵封三年的往事。

那是一封放妻書。

事實上,裴跡之沒有用放妻的字眼,他用的詞是“相別”。

“夫妻相別書一道,蓋說夫妻之因,前世三年結緣,始為今生夫婦。前世結惡,今生冤家,故來相對。初乍見之歡,終怨恨憎會……願妻別後,夙願得償。如魚得水,任波自遊。與卿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為留後憑,謹立。”

沈亦謠失神地讀完了這封放妻書,怔怔愣愣地轉頭看向門口的裴跡之。

他像被定住了身,被牢牢按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所以。”沈亦謠聲音有些發抖,“我們三年前就和離了嗎?”

裴跡之遲遲沒有說話,他只是無力地看著桌案上被拾起的那張信箋。

紙張皺起,像被沈亦謠死死攥著。

“那為什麼,我還在這裡?”沈亦謠蹙眉沉思,腦中茫然,飄忽不定。

如果說她被困在梁國府的原因,是她生前未得自由。

那如今她看到了這封信,為什麼她還在這裡?

她腦中靈光一閃,也許她現在已經可以出梁國府了。

沈亦謠如風一般從窗前鑽出去,院子裡藤架上的枯葉因她刮過而沙沙作響。

裴跡之就這樣看著那陣風從窗前吹過,看著他的妻子迫不及待地奔向她的自由。

他慢慢走到案前,蹲下身,撿起那張被風颳過,被他妻子毫不留情遺棄,掉落在地的書信。

青色衣袍沾了一地塵灰。

房子裡沒有點燈,昏天暗地。

他一直沒有起身,手撐地,手背青筋凸起,死死攥緊那封放妻書。

年輕氣盛時的去信,輾轉三年,還是落到了沈亦謠手裡。

裴跡之手捏著那封信,在門檻邊枯坐到了天明。

直到天光亮起,他都沒有再挪過一步。

沈亦謠生前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她紅著眼,說她要自由。

他們沒能好好告別,一封放妻書,困住了生前的沈亦謠,和亡妻後的裴跡之。

在熙春閣最後一次的爭吵,他終於看到了妻子無路可退的痛苦。

他同樣被刺痛,在沈亦謠的絕望中嚐到了自己愛的苦果。

為什麼年少情深,會走到這個地步?

沈亦謠死的第一年,他鎖了熙春閣,把綠竹放到了別的院子,他不去看,不去想,把沈亦謠從自己腦子裡趕出去。

因為他們沒能告別,所以可以當做從未別過。

他當作沈亦謠只是回了孃家,一切照舊。

第二年,母親要重修宅邸,談到熙春閣的處置。他應付著說都由母親。

卻在當夜狂奔至熙春閣,想要再看看妻子留下的遺蹟。

他終究還是捨不得。

庭院深深,每一處都讓他看到妻子生前的幻影。

沈亦謠在初雪天曾為他折一枝紅梅,妻子嬌小的身子在梅樹旁跳上跳下,抖落了滿頭風雪。她笑著舉起那枝紅梅向她走來,大紅斗篷下小臉被凍得通紅,嘴邊還呵著霧氣。她笑著說,來年要與他共栽一株綠梅,相映成趣。

沈亦謠在夏天,仰躺在藤架下,身穿輕羅紗的襦裙,她怕熱,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斷似的白手臂,搖著小扇。與他共吃一塊冰鎮的甜瓜。

也曾與他在桌案前,濃情蜜意,為他撩起耳邊掉落的鬢髮,和他一起共剪一枝紅燭。

那一天,裴跡之終於認識到妻子的死亡。

第二天,他搬到了書房,決定讓自己活成妻子希望他成為的樣子。

·

沈亦謠回來的時候,正看見裴跡之神情蕭瑟,呆呆地坐在門檻邊,下頜上冒出一截青胡茬。

她慢慢走過去,沒有說話,和他並排而坐。

“沈亦謠。”裴跡之忽地出聲叫她。

沈亦謠一顫,愣了半天,終是回了一句,“嗯。”

“你沒走成?”

沈亦謠支支吾吾,有些尷尬,“嗯。”

“還是不能出梁國府?”裴跡之收拾好心情,故作鎮定,掩飾自己失而復得的狂喜。

他再也不能嚇到她,不能絆住她,不能損害沈亦謠甘之如飴的自由。

“你怎麼知道我在你旁邊?”沈亦謠沒回答他,反詰問道。

“感覺。”裴跡之也說不上來,沒有涼風,但那一刻,他確實感覺到了。

“好吧。”沈亦謠悶悶地答話,垂下頭。

“你也別太失望。”裴跡之扯了扯自己頸間的衣領,胸悶到幾乎快窒息,聲音聽起來卻仍舊無波無瀾,“應是你心結還未了。你看,我早說了吧,你的心結與我無關。”

沈亦謠仍舊垂頭喪氣,聲音悶悶地,“或許吧。”

裴跡之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灰,語氣打起幾分精神,“我說了,我會幫你找離開的辦法。你要相信我前朝廷五品大員的辦事能力。”

沈亦謠手託著腮,有幾分無奈,“你不辭官也可以幫我找。你這麼心急做什麼,我等你下值就是了。”

裴跡之彎腰湊過臉來,剛好抵上沈亦謠的鼻尖,漆黑的墨眸裡閃著狡黠的靈光,“辭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老頭還不是三次辭官三次復起,都是要挾帝王的手段罷了。”他伸出兩指,想象著沈亦謠的腦門兒,彈了她一個腦瓜崩,“以我的能力,再重新入仕不是什麼難事,到時候說不定我一鳴驚人,兩三年就做個宰輔,嚇死你。”

何況那不是心急,那是他從陰曹地府偷過來的時間。過一個時辰,少一個時辰。

沈亦謠想了想,也是,以梁國公府如今的地位,再加以裴跡之這些年混跡官場結交的人脈,怎麼也能撈個邊鎮小吏噹噹,總歸是活著就還有機會。

“好吧。”沈亦謠從地上彈起來,也像模像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石榴裙,“你有什麼想法?”

“有一個地方。我猜和你的心願有關。”裴跡之燦然一笑,鬍渣落拓也難掩少年從眼底綻出的光芒,熠熠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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