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生了張白嫩的臉蛋,一雙眼略圓,是極乖巧俊秀的長相,讓人一見便覺得親切,心生好感。
可偏偏眉宇之間滿是驕縱戾氣,薄紅的唇緊緊抿著,盯視著被帶上來的謝惜棠。
“小侯爺有何貴幹?”
鬱嘉訝異地揚了揚眉:“你認得我?”
不等謝惜棠回應,他便哼哼著敲了敲手中的扇子:“也是,小爺我聲名在外,又英俊倜儻,認得我也不稀奇。”
他又不動聲色地看了謝惜棠好幾眼,暗自嘀咕季馳的未婚妻倒比季馳順眼得多。
但順眼也沒用,誰讓她有個這麼討嫌的名頭,還撞到他手裡。
鬱嘉頤指氣使道:“聽聞你琴藝不錯,那今夜便留在我身邊做琴女。”
讓官家小姐做琴女取樂,折辱意味極濃。
謝惜棠神色冷淡,拒絕的話語已然到了嘴邊,耳邊卻聽到了一個模糊朦朧、但極為熟稔的嗓音。
慵懶疏淡,帶著薄情的意味。
無數記憶如潮水般紛至沓來。
謝惜棠神色恍惚了一瞬,記起面前這位小侯爺與他的糾葛仇怨,明白了今日畫舫三層的貴客是誰。
“喂,你怎麼不說話?”
謝惜棠回過神,手掌朝上,朝他伸出了白軟的掌心。
鬱嘉:“?”
謝惜棠牽起唇角,臉上的冷寒霎時散盡,只餘下暖融融的明媚春意:“僱我做琴女可不便宜,小侯爺難不成要空手套白狼?”
鬱嘉被她的笑晃了神,彆彆扭扭地將腰上掛著的玉珏丟給了她,惡聲惡氣道:“夠僱你做一年的琴女了,跟我來!”
定海侯的嫡次子鬱嘉,是個鼎鼎有名的乖張人物。
來京城不過半年,便力壓諸位紈絝,與季世子平起平坐。
今日由他做東,邀請喜好玩樂的世家子們在畫舫擺宴。
鬱小侯爺出手闊綽,就連請來熱場子的伶人們都是一等一的。
其中有位名叫水煙的姑娘,舞姿冠絕,連容顏都是魁首。
鬱嘉平素裡便愛點這位水煙姑娘的舞,可誰知今日宴會上,水煙姑娘越過鬱嘉這位東家,反而在舞動時朝季馳投了花枝。
事後還坐到季馳身邊,親自為他斟酒。
眾人起鬨季馳好福氣,鬱嘉在邊上差點兒把牙咬碎。
他最是好面子,水煙此舉簡直就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他不如季馳。
他越想越窩火,恨自己的風頭被季馳奪走,壓不住煩悶了這才出來透氣。
沒成想碰到了季馳的未婚妻。
他看了眼身側跟著的乖巧少女,心裡頭鬱氣散了大半。
眉梢都是壓抑不住的得意。
季馳奪一個舞姬算什麼本事?
他直接把季馳的未婚妻搶來彈琴!
光是想想季馳一會兒漆黑的臉色,他就忍不住暢快大笑。
他腳上動作愈加輕快,春風滿面地推開了廂房的門。
屋內暖香繚繞,纏綿婉轉的絲竹聲悠悠,身穿華服錦衣的少年郎們舉杯暢飲,謝惜棠一眼便望見了季馳。
他穿了身極為扎眼的滾金邊赤袍,墨髮高束,姿態悠閒地坐著,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隻白玉酒杯。
鋒利的眉宇下是一雙狹長凌然的眼,挺鼻深目,銳氣逼人,似是一把開了刃的寒湛湛的刀,俊美得極具侵略性。
一人便壓過了滿場的容光。
門戶大開,湖面上吹來的涼風讓滿屋的少年們都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被酒意薰染的腦子也清明瞭些許。
一藍衣少年迷瞪瞪地睜大眼,看見鬱嘉身後跟了個姑娘,雖看不太清五官,但能瞥見膚色極白,身段凹凸有致,定然是個佳人。
藍衣少年勾了勾手指,醉陶陶咧開嘴笑:“哪裡尋來的美人兒,快到本公子身邊來,公子疼你……”
他話還未說完,屋內便響起了極為清脆的一聲裂響,藍衣少年痛呼出聲,哀哀地捂住自己流血的額頭。
白玉酒杯碎裂了一地。
藍衣少年正欲叱罵,要同這酒杯的主人爭鬥一番,卻對上了一雙寒涼的眼。
他頓時一個激靈,剩下的醉意也霎時散了,瑟縮著坐回位子上,訥訥不敢言。
季馳雙腿微分,身體極具壓迫感地往前傾了傾,眸光鎖在謝惜棠身上,聲線寒涼:“過來。”
眾人這才發現,鬱嘉帶來的這位姑娘竟然是謝府的大小姐,季世子的未婚妻。
謝惜棠沒動。
鬱嘉對她的識相滿意極了,當即頂著季馳的冷臉,笑眯眯地敲了敲手中的摺扇。
“舞姬歌女到底是俗物,不及世家貴女清雅無雙,素來聽聞謝大小姐琴技妙絕,今日我等要有耳福了,”鬱嘉吩咐身邊人,“去,取琴來。”
眾人面面相覷,再遲鈍的人此刻也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兩名身份尊貴的少年隔空對視,空氣中似有火藥味。
而處於風暴中心的謝惜棠卻始終神色淡淡,這副平靜模樣倒讓人忍不住佩服她的膽色。
通身玉白的長琴被放置在謝惜棠面前,弦上隱有遊光,不似凡品。
謝惜棠一眼便知這是小侯爺的私藏。
她端坐在琴前,蔥根似的手指輕輕在弦上撥弄,淌出一陣悅耳的泠音。
在微妙的靜謐之中,她抬眼望向鬱嘉,語調輕柔:“想聽什麼?”
鬱嘉沒想到她會有此問,一時之間愣住了。
少女水瞳烏潤,專注地看著他,眼中彷彿只容得下他一個人的身影:“想聽什麼,我彈給你聽。”
鬱嘉莫名有些不敢直視她,狼狽地錯開眼神,心亂跳得厲害:“那,那就鳳求凰。”
鬱嘉對琴曲並不精通,只是隨口報了個耳熟的名字,但說出口後才反應過來,這是求愛的悱惻情曲,頓時耳根都紅透了。
他想反悔改口,少女卻已經應了下來,流水般的琴聲從指間淌出,婉轉悠揚,纏綿惑人。
她咬著又輕又軟的調子,低聲吟唱著詞句,垂眸抬首間眸光盈盈,仿若繚繞著濃稠的情意。
鬱嘉不經意與她對上視線,心跳漏了一拍,怔然回不過神來。
“錚——”
琴音被迫中斷。
赤袍少年不容抗拒地拽起少女的手腕,力道之大謝惜棠幾乎是踉蹌著半摔進了他的懷裡。
季馳下頜緊繃:“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