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染成年之後,他一直很注重與她相處的分寸,作為異性長輩又住在一起,很多時候他都會主動避嫌。
可小姑娘似乎還沒有這種分明的意識,以為依舊像小時候一樣,怕黑就能鑽進他的被窩要他陪著睡,在外面淘氣玩得一身泥也能拉著他進浴室,幫她洗頭髮洗澡。
以至於現在,大大咧咧就在他面前脫了衣服。
她背上確實有一塊很大的淤青。
沈宴川輕嘆著重新拿起藥瓶擰開,坦蕩的視線卻未曾在不該落的地方落過半分:“染染,你長大了,當著小叔叔的面,不能隨意寬衣解帶,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聽他直白而嚴肅地指出,林染臉紅了個徹底,小聲反駁:“我只是想讓你再給我塗點藥,背後我塗不到……”
沈宴川沒再深究,迅速塗完,攏好她的衣襟,起身交待:“喬家的事我會去解決,你馬上要實習了,還有畢業設計和論文,都得抓緊時間準備。”
明明不是個拖泥帶水的嘮叨性子,對這個小姑娘,卻總像有操不完的心。
見他拿了車鑰匙,林染趕忙穿上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屋外前坪走。
“小叔叔,我會認真準備的,可現在當務之急是打架的事,從小你就教導我要勇於承擔責任,所以這次你帶我一起去吧,喬揚的頭是我砸破的,理應我來負責,大丈夫頂天立地,小女子也要敢作敢當。”
大道理說得一套一套,沈宴川看她渾身掛彩的糟心模樣,又氣又覺得好笑:“你要負責什麼?負責去捱罵?這些年我教導你的事多了,記住了幾件?你老實聽話別再闖禍我就謝天謝地,讓我寬寬心,將來也許還能多活兩年。”
林染噎了一下,尷尬撓頭:“我哪有那麼差勁,就算……就算以前是差了那麼一點點,現在也悔過自新,想彌補過失嘛。”
她杵在車門邊,眼巴巴地望著他,不願讓他離開。
沈宴川也回望著她,淡沉的眼底終究漾開一抹溫和笑意:“你是我養大的,誰敢說你差勁?好了,想跟我去也行,我不在家守著,你也翻不了兩頁書。”
林染:“……”
從瀾心公館外的同福路匯入京西大道,半小時車程就到了喬家。
三層小洋樓建在鬧市,卻鬧中取幽,復古大氣的院落有假山池塘,清靜又別具一番古樸風情。
傭人將他們引入內庭,林染一眼就看到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的中年男人。
喬院長年近六十,依舊神采奕奕,不論衣著容貌還是言行舉止,絲毫不顯老態,他起身迎接,眼角笑出溝壑:“宴川來了。”
“喬院長。”
沈宴川頷首打過招呼,林染也跟著喚了一聲,連忙把帶來的兩瓶珍藏洋酒雙手奉上,交給了傭人。
酒是她執意要帶,從沈宴川書房邊的酒櫃裡挑的,來認錯就該有認錯的態度,可那道熱情的視線始終未曾停留在她身上半分,彷彿置她如無物。
林染知道喬院長對她有氣,礙於長者風度不好跟她一個小輩發作,視而不見就算給她最大的禮遇。
她也不把這份冷落往心裡去,只訕訕跟在沈宴川身後,隨他們走進餐廳。
圓桌旁已落座了兩人。
喬揚額頭剛縫了針,包著紗布頹坐在那裡,一臉菜色,反而更映襯著旁邊喬薇端方秀麗,姿容出眾。
林染不敢多看,倒不是怕比不過那張明豔漂亮的臉,只因喬薇憑著沈宴川未婚妻的身份,就足以讓她自慚形穢。
沈宴川拉開手邊的椅子讓她坐。
她回過神來,乖乖坐下,低頭緊張地絞著身前的桌布流蘇,餘光一直關注餐桌上的動靜。
“喬院長,染染在學校因為口角和喬揚發生了衝突,兩個孩子都傷得不輕,作為家長,我實在抱歉。今天前來,一方面看望喬揚的傷勢,另一方面,還希望兩個孩子能握手言和。”
沈宴川直截了當地做了開場白,姿態謙和有禮,林染卻聽得心裡狠狠咯噔一聲。
她身上那幾道抓痕和喬揚額頭上破皮見骨的裂口來比,完全不值一提,但沈宴川不僅提了,還雲淡風輕地用一句“都傷得不輕”概括。
他骨子裡的強勢,總不經意間裹在一層溫文爾雅的皮囊之下。
他就像一棵參天大樹,用繁茂的枝葉將她完全庇護,是她不懼風雨的後盾和底氣。
林染有些過意不去,連忙站起來,誠懇鞠了一躬:“喬院長,我已經深刻檢討了自己幼稚衝動的行為,一定吸取教訓,絕不再犯,最後再次向您和喬揚鄭重道歉,對不起。”
喬院長銳利的眼神這才慢悠悠掃過女孩略顯蒼白的臉,沉緩開口:“事情我都瞭解了,喬揚這臭小子一張嘴老愛胡說八道,長個教訓也好。”
這話聽來,便是不會再嚴肅追究她的責任。
只不過比預料中更輕描淡寫。
沈宴川修長的指尖緩慢摩挲著面前的水晶杯,心中預料還會有下文。
果然喬院長轉了話鋒,寬厚笑道:“宴川,你平日再忙,也應該和小薇多多接觸,培養感情,我這女兒啊,可是一心盼著嫁你。”
喬薇聞言,嬌嗔責怪:“爸爸,小揚本就因為我獲獎的事,對我和沈教授的關係有所誤解,您這樣說,我怎麼好意思。”
喬院長望向女兒的目光難掩寵溺:“有什麼不好意思?宴川是你未婚夫婿,許多年前我就跟沈夫人達成了共識,你獲獎也是憑實力,別讓那臭小子一番胡言亂語影響你和宴川交往。”
一直埋頭乾飯的喬揚暗自冷嗤了一聲,林染離得近,剛好聽見。
想來也怪,同樣都是兒女,喬院長偏心得似乎過於明顯。
“只不過宴川啊,這林染名義上是你侄女,畢竟跟你沒有血緣關係,小時候還好,如今長大了,整日帶在身邊,難免不太合適,你和小薇在一起,家裡多個人也不方便,不知你打算怎麼安排將來林染的去處?”
這話出於一個父親的考慮,本來無可厚非,可當著林染的面提出來,像直接把“拖油瓶”三個字甩在了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