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廂房面積極大,似乎是打通了隔斷,佔了整層樓將近三分之二的面積。
作為以環境清幽、才子流連而出名的酒樓,寧曦華以為這五樓多半也是像下面的大堂一樣,走的是素雅淺淡這種文人墨客喜歡的風格。
誰知一開門,淡淡的暖香襲來,引入眼簾的皆是精緻富麗的裝飾,用色溫暖舒適,傢俱擺件更是講究,讓她恍惚以為進入了哪家公侯貴胄的府邸。
而蘇璧就安然端坐在窗邊的小几旁,眉目精緻,氣質端方,整個人好似一幅不染塵埃的君子圖。
見她進來,畫上的君子轉了下頭,這幅圖畫才染上了一絲煙火氣,瞬間鮮活了起來。
蘇璧抬手示意她入座,一邊順手煮起了茶。
燙壺、置茶、溫杯,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令人賞心悅目。
座下的坐墊很軟,屋中的溫度正好,空氣中暖香混著茶香,眼前的美人溫柔沏茶,一切都令人心曠神怡。
雖然明知美人有另一副冷戾的面孔,不可小覷,但身為顏狗的寧曦華在這樣的環境和氛圍下還是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身體。
蘇璧先為她斟了杯茶:“郡主請用。”
和初見時聽到的如冰墜湖般冷冽的聲音不同,這次美人的聲音則更為溫潤醇厚,引人沉溺。但細聽的話,他的尾音卻帶著冰渣般的冷感,這種冷和潤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反差。
寧曦華淡定接過茶杯,看似優雅實則大口灌了一口茶水壓驚。
不行,大佬雖然可怕,但彷彿長在了她的審美上,她抵抗的有點艱難。
蘇璧見她沒吱聲,又開口道:“此次邀郡主前來,主要是想向郡主賠禮,無心傷了郡主,本宮實在歉疚不已。”
蘇璧滿嘴歉意,彷佛真的為昨日之事深感抱歉,但寧曦華見他臉上可絲毫沒有感到抱歉的樣子。
這人說的話她可是一個字都不信,昨天下手掐她的時候他是真想殺了她的,雖然最後不知為何打消了念頭,可這傢伙下口可一點沒留情!
而且這人毀屍滅跡輕車熟路,會對差點弄死一個郡主感到歉疚?得了吧,頂多是操心怎麼處理後事。
寧曦華心裡瘋狂吐槽,面上卻扯了扯嘴角:“殿下的賠禮我已經收到了。”
“也不知郡主喜歡何物,只能送些俗物聊表歉意。”
是挺俗的,一匣子可以買個別院的珠寶,但是,她就是個俗人,哪個俗人不愛金銀珠寶呢。
“殿下出手大方,我倒是很喜歡,就卻之不恭了。”不要白不要,遭這麼大罪,醫藥費還是要要的。
寧曦華撫了撫袖子上的褶皺,客套完了也懶得再跟他繞圈子了:“殿下今日邀我前來,怕不僅僅是為了賠禮道歉吧。”
蘇璧輕笑一聲,聲如碎玉,色如春花。寧曦華被這一笑晃了下神,彷彿又看到了微園裡灼灼盛開的十里桃花。
“郡主聰慧。想必昨日情景郡主心中也有疑惑。”
他輕呷一口清茶,不急不慢道,“本宮身患頑疾,發作時會神志模糊,頭痛難忍,嚴重時還會傷人傷己。”
他語氣平淡,好似他口中說的那個身有頑疾的人並不是自己。
寧曦華聞言心情卻平淡不了。
……要不要就這麼告訴她啊,她特意沒問他發瘋的原因,大家彼此裝傻不好嘛!
當朝太子身患嗜殺惡疾這種事是她能知道的嘛?救命啊她不想趟這種渾水啊!
寧曦華內心崩潰,無奈扶額,“所以?”
見寧曦華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蘇璧覺得十分有趣。
他笑道:“所以本宮有事相求。”
他慢條斯理地將茶壺內的茶葉倒出,重新優雅地又泡了一壺新茶。
一邊接道,“昨日雖意外傷了郡主,但本宮發現郡主能使本宮在頑疾發作時安定下來。因此特來請求郡主為本宮治病。”
寧曦華一腦門問號:“???治病?”
蘇璧抬手給寧曦華又續了杯茶,說道:“無需郡主做什麼,只需要郡主每五日來聽風樓呆上兩個時辰即可。”
寧曦華這才回過味來:“和殿下一起呆兩個時辰?”
蘇璧點頭,似乎渾然不覺他們這一對身份敏感的孤男寡女經常共處一室有什麼問題。
“是的,郡主在我周邊可使我安神定性,頭痛也能緩解不少。”
她還能有這個功效?
寧曦華覺著有點扯,但回想起昨天蘇璧發瘋的時候,的確是在她抱住他手臂後他的情緒就慢慢平穩下來了。
寧曦華不知道原書中太子去世是不是跟他這個病有關係,但她卻是實實在在的希望蘇璧能長長久久地坐穩這太子之位。
如果蘇璧沒撒謊,那……
“我為何要幫殿下?”
寧曦華勾唇一笑,瞬間掌握主動權。此時不宰,更待何時?她的小算盤已經打的噼啪響了。
“我可不是什麼良善之人,雖每隔五日陪伴殿下兩個時辰並無什麼難處,但我出自寧王府,我父王軍權在握,被人知道我跟殿下來往甚密可對我寧王府沒什麼好處。”
寧王身為大澧唯一的異姓親王,能執掌軍權鎮守北疆卻至今未被上位者奪權,除了寧王府根基深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寧王只有她這一獨女,沒有其他子嗣繼承。
在這個重視傳承的時代,沒有其他子嗣意味著寧王自立為王或起兵造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即使他坐上皇位也無子嗣繼位。
寧王喪妻未再續絃,除了對寧王妃顧月情根深種外,恐怕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樹大招風,若寧王府擁有一個世子,寧家離傾覆之日估計就不遠了。
因此她一出生就享有封地和封號,與公主同等待遇。
她的婚事更是被聖上和各方人馬緊緊盯著,畢竟娶了她就等同娶了寧王府的三十萬大軍。
這也是為何蘇旭那麼討厭原身,在原身胡攪蠻纏後仍是接受了聖上的賜婚。
因此若是她幫了太子,又跟太子來往密切,在外人看來幾乎就等同於寧王府站在了太子這邊,就跟當初的蘇旭一樣。
本來對寧王府來說,保持中立才是安身之道,但是……
中立就能改變原書中寧王府的結局嗎?
寧曦華沉默了。
蘇璧倒是不意外寧曦華提出條件,只是問道:“郡主想要什麼?”
寧曦華垂眸,她想要什麼?
她想要寧王府上下安穩繁榮,想要一生快意自由。
她不是原身,非得嫁給蘇旭重蹈覆轍。
但不管是原書劇情,還是她做過的那個夢,都告訴她即使她對蘇旭和林夢璃退避三舍,等到蘇旭當上太子,她和整個寧王府也一樣會不得善終。
而且捫心自問,即使寧王府苟延殘喘逃過一劫,她願意一輩子都在蘇旭和林夢璃的陰影下過活嘛?
他們的存在就像一把懸在頭樑上的利刃,會讓她一直都在戰戰兢兢地擔心厄運何時會降臨。
她本是無根之人,寧王府給了她親情,給了她榮耀,更給了她驕傲。
讓她一生匍匐於蘇旭和林夢璃那樣的人腳下,她不願,更不甘。
蘇旭和她訂婚,以及蘇旭成為太子,是原書中兩個最重要的時間節點。一個讓蘇旭得到了寧王府的支持,一個不久後原身就香消玉殞。
若是男主的主角光環太過強大,她仍被賜婚給蘇旭,或是等蘇旭成為太子,那她是否也會像夢裡那樣,死於非命?
寧曦華不敢騙自己只要不嫁給蘇旭就能避免悲劇。避免悲劇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原來勝利的主角們從此失去主角的身份。
只要賜婚不成,蘇旭最後無法成為太子,那寧王府就能搏得一線生機。
寧曦華抬眼,看向眼前這個溫潤從容的男人。
她沉默半晌,他也未出聲催促。只是微側著頭,一雙眼明亮又剔透,十分耐心地等著她回答,彷彿等她提出要求就是他現下最重要的事情。
原書中太子因體弱早逝,這才給了蘇旭上位的機會。
可寧曦華知道,蘇璧絕不是原書中那個溫吞無為、軟弱無能的太子,當然也不會是眼前這個和煦溫柔,端方持禮的樣子。
她見過蘇璧的狠辣和冷漠,他以這副面孔做給外人看,怕也是所求甚遠。
她有預感,蘇璧拋出的橄欖枝,是一次打破原劇情,可能改變原書結局的機會。
看著蘇璧那雙清泠泠的眼,她下定了決心。
“我想要殿下護寧王府一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