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夢中進入遊戲,結束時也是睡夢中。
陳生生物鐘極為固定,準時五點起床,拉開了床邊的窗簾,稀薄的霞光蔓延在天邊,柔軟溫暖。
是潘雯雯想要看見的太陽。
她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有些刺眼,但她沒有移開視線,細絨般的霞光落在睫毛上,一顫,像是碎了金箔。
她想起一年前,遇到的那一家人,父親、母親和一雙兒女。
他們僥倖逃脫了一場重大交通事故,作為本該死亡的玩家,一起組隊進入了遊戲裡。然而不幸的是,僅第二十七場遊戲,他們就碰見了S級的副本。
先是母親,然後是女兒,再是兒子。
原來真的有人,能一眨眼就崩潰和衰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哭得喘不過氣。
彼時陳生肩側的傷深可見骨,救不了其他的人,卻還是選擇硬拖上他,非要撐著所有的力氣,咬碎了牙,想把他帶出這個副本。
為什麼要救他?
因為他是個好人,好丈夫,好爸爸。
因為她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把妻子的斷臂縫了起來,擦乾她臉上的血汙,叫了很多遍她的小名,像是怕吵醒她。
一個大男人,哪裡會這麼細緻的針線活。
他縫得實在是很醜。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連針都用不好的人,拒絕了陳生。
他說,他的愛人和子女都在這裡,他這個頂樑柱不能走。
死去的人能回來嗎?陳生至今相信,是能的。
……
七點左右,陳生結束了晨跑,在街邊小店吃了根油條、一屜灌湯包、一小碗魚丸,然後回公寓,東找西找,翻出了岑禮給她的那張實驗報告紙。
上面寫著一串手機號和地址。
今天是週四,原定的實驗安排在明天,而有一些事在電話裡說不清楚,陳生收拾了一下,便按照地址找了過去。
XX路XX號。
然而到了紙上寫著的地址,陳生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
三層複式獨棟,讀作公寓,自帶院子,簡稱別墅。
大部分遊戲老玩家都不缺錢,因為可以高價賣消息、與人臨時組隊換佣金、出售轉輪獎品等,對於他們來說,缺的是命。
同理,即使岑禮原是遊戲裡的NPC,但只要他想,多得是收入來源。
陳生在漆黑的鐵藝大門前站了一會兒,發了條短信給岑禮,說自己在門口。
得到回覆後,她推開大門走了進去,踩到了大片大片陽光金色的影子。
她之前也想過,要不要花點錢租個大別墅什麼的,最好自帶池塘的那種,她可以養幾隻大草魚和王八。
只不過每次都只是想想。
岑禮回覆的短信,說在他在後院。
陳生繞過別墅,踩著小路到後院,沿路是垂彼岸櫻,淡紅白色的櫻花,像是山雪澆了紅緋的霞光顏色,將融未融,大枝橫生、小枝下垂,花色清豔。
剛好有風,重瓣櫻花紛紛跟著風落了下來,撲簌撲簌,像是雪花一樣,落在了她的頭髮上,還有肩側。
春日馬上就要過去了,沒想到櫻花還能開得這麼好。
陳生幾步走出樹下,專心致志地摘花瓣,可摘了半天,並沒有注意到鬢髮邊就落了一片,淡紅的緋色,襯得她桃腮粉臉。
還是岑禮走近,摘下了她耳邊的櫻花。
她抬目看向他,青年眉目出眾,眸清膚冷,像是光華流轉的驚豔玉石。
而他的髮尾是純粹的黑色,漆黑如濃墨。
陳生明明記得,在剛剛結束的那個副本里,他的髮尾是暗金色的,在光下像是流動的銀河,熠熠生輝。
只是這不是重點,陳生有更好奇的事:“你是遊戲裡的NPC,為什麼能來到現實世界裡?”
兩個世界明明是不同的維度,互不干擾。
岑禮給她的解釋是:“你抽到了卡牌。”
“那為什麼要選擇和我組隊?就因為抽到卡牌的人是我?”
他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陳生停頓了下,接著問出最關鍵的那個問題:“所以你根本也不是來指導我項目的學長?”
岑禮靜靜地看著她,說道:“不是。”
“……那你到底幫我請假了沒?”
一陣沉默。
要命啊!!
連著曠課三天加今天早上,她期末八成要掛科了!!
下午立馬趕去上課的陳生頭都是暈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輔導員、找任課老師,光是補假就費了好大的勁。
陪她一起的人還有岑禮,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轉校證明,居然直接成為了她的同學,只不過是在隔壁班。
陳生學化學,一個專業有97個人,分成了兩個班。
行政樓旁邊是個籃球場,很大,遠遠就有打球聲傳來,朝氣蓬勃,和副本里的死氣沉沉完全不同。
岑禮辦完了入學手續,下午就可以跟陳生一起去上課。
在去教學樓的路上,陳生問道:“當NPC之前的全部記憶,你都沒有嗎?”
岑禮“嗯”了一聲,神色淡淡,彷彿之前的記憶對於他而言可有可無,想不起來也沒有任何關係。
陳生不知道他在轉輪遊戲裡待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對方知道多少事情,但他能逃離出這個遊戲,選擇和玩家組隊,重新再來一遍……大概是勇氣可嘉,又或者是底氣十足。
聽那個陸約的語氣,NPC如果背離了遊戲,又一次死亡的話,大概會受到很嚴重的懲罰。
“那你知道怎麼離開這個遊戲嗎?”
陳生剛剛問完這句話,就見岑禮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看向她,腳邊是落過樹枝陰影的光暈。
“沒有人能離開遊戲。”
“轉輪是個大輪迴,所有罪大惡極不被懲罰的、所有本該死亡卻僥倖逃脫的,以及有強烈願望無法實現的,都會進入遊戲,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輪迴。”
陳生迎上岑禮淡淡的視線,愣住,胸口鼓譟,一時之間感覺自己被欺騙:“那我的願望——”
是不是不可能實現?!
“會實現的。”
“只要你成為遊戲裡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