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基金会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
我坐在老师的病床前,捧着资料一页一页翻开仔细读给他听。
老师已经病得不能说话,但我仍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欣慰和赞许。
上一世,老师晚年一直想成立一个基金会,帮助贫困病患解决医疗费,但种种原因最终未能如愿。
而这一次,我努力奔走,终于在各方努力下让这个项目落地。
不仅为了成全老师临终的心愿,更为了我自己的计划。
因为我清楚记得,两个月后会有一个病人因为昂贵的医疗费放弃治疗。
不久以后,前面的病人相继配型成功,苏照就按照时间顺序排到了器官移植第一顺位。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主任翻了翻苏照的病历,随口问:「这个小伙子现在排在第几位?」
辛婵玥和苏照闻言都转过头来盯着我等我的回答。
苏照还是那副淡泊无争的样子,但也掩饰不住他眼神里的期盼和紧张。
「目前在第三位。」
我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辛婵玥有些怒意地呼了一口气,不好当着大家跟我吵架,赌气皱着眉把头转向一边。
苏照一向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恨意,又立刻装作毫不在乎地笑了笑,还是一如往常的礼貌。
「我生病这段日子,真是麻烦各位医生了。」
「小伙子,要乐观一些,希望还是很大的。」
主任拍了拍苏照的肩膀,带着我们出了病房。
确实,按照我的记忆,两个月之间,接连两个心源配型成功,排在苏照前面的两位病人都接受了手术。
苏照则按照规定来到了第一位,也顺利配型到了心源上了手术台。
他手术前一星期,辛婵玥走遍了本市和周边所有的寺庙,道观和教堂,只要是个神就进去拜一拜,只为了求他手术顺利。
回来的时候,包里全是求来的纸符,手串,挂件之类保平安的东西。
我笑她迷信,她眼神冰冷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对我说,
「楚同枫,我希望苏照平安,我很不喜欢你这个玩笑。」
吓得我赶紧给她道歉。
可惜她前虔诚求来的纸符没能保住苏照的平安,天不遂人愿,苏照的手术还是失败了。
我拖着站了八小时的疲惫身躯从手术室出来,看见辛婵玥和苏照的父母起身朝我快步走来。
尽管身心俱疲,手术失败心里也很不舒服,我还是努力朝她笑了笑,用最温柔的一面对待她。
「怎么样,苏照的手术成功了吗?他没事了吗?」
「抱歉,他的血管变异太大,手术没能成功。」
「什么!」
辛婵玥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难看,猛地推开我。
「手术怎么会失败!你怎么能让苏照的手术失败呢!你不是做这个手术很熟练吗?楚同枫,你是不是故意让手术失败的!」
走廊里充斥着辛婵玥不满的质问和苏照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的心瞬间就凉了一半。
有人说,哪怕最贪最腐的医生,上了手术台,也希望手术成功,病人能平平安安下台,好好活下去。
我不知道那些这个行业里的坏人是什么想法,但我知道,从我行医第一天起,我的道德底线就不允许我做出伤害病人的事。
不管病患是什么身份,“故意”二字都是对我极大的侮辱和打击。
何况由我深爱的女友说出来。
那简直就是一支锋利的箭,直直瞄准我的心脏狠狠扎进去。
这两年管得严,苏照的父母不敢直接闹事,天天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哭。
科里为了降低影响,一边由领导出面安抚解释,一边让我回家休息几天。
我跟辛婵玥也陷入了冷战。
她夜夜不归地守在苏照的病床前,手术失败,意味着苏照的生命只剩下几个月,她自然要日日夜夜陪伴着。
那天她回家给苏照做饭,我进厨房跟她搭话,她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鸡肉剁得震天响。
「婵玥,你已经闹了一个多星期了。苏照手术失败,我也很不想发生,可你那天说的话我也很难过,什么叫我故意让他手术失败,我……」
「别说了。」
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她转过头冷冷看着我
「苏照的命只剩下几个月了,你还在这为你自己辩解。你不是每年做很多大手术吗?到处开会,发论文。怎么到了苏照这儿就是手术失败,你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无论什么手术,本来就有一定的概率失败,这些在术前告知里我都跟他的家人说清楚了。」
「有了什么术前告知,就能免去你失职的一切责任了吗?楚同枫,你心眼可真多。我知道你嫉妒苏照!他干什么都不争不抢。你永远也学不会!」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带有倒刺的利刃,戳在了我的胸口,又狠狠拔回去。
辛婵玥越说越激动,争执间她推了我一把,我下意识用手撑在流理台上,手上木了一下。
我还没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辛婵玥一脸惊慌地捂着嘴。
血流满了流理台,案板上锋利的刀刃和鸡骨把我的手心割了一个大口子。
我的脑子一下懵了,从没觉得伤口和血那么刺眼,让我觉得天旋地转。
手,是外科医生最重要的武器。
我用最后的理智绑住胳膊给自己止了血,赶紧往医院走。
就算我专攻胸外科多年,对骨科知识早已忘得差不多,但看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我也知道,我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辛婵玥知道闯了大祸,抱着我道歉,哭得很伤心,还难得在医院照顾了我两天。
不过听到苏照的病情恶化,正在喂我吃饭的她放下碗就跑出去。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我糊涂了三年的脑子从来没有那一刻一样清明。